刘百昭与“女师大风潮”

   易立军  来源：邵阳日报  2015-04-28 /5-5 /5-12 第四版百家论坛
刘百昭，字可亭，籍贯为宝庆府武冈州，家乡具体地址现为洞口县高沙镇木山村 ，光绪十五年四月二十八日(1889年5月27日)出生，1933年6月21日在上海病逝，享年44岁。
刘百昭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他在海外留学十一年，也不是因为他出色的交际能力、管理能力，而是因为文化名人鲁迅在文章中多次对其进行讽刺嘲骂。鲁迅在《纪念刘和珍君》中说：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刘百昭率领男女武将，强拖出校之后了，才有人指着一个学生告诉我，说：这就是刘和珍。”在《“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说：殴而且拉，而且搬，是有刘百昭的先例的，何以这一回独独‘不好意思 ’？”在《有趣的消息》中说：我近来觉得有趣的倒要算看见那在德国手格盗匪若干人，在北京率领三河县老妈子一大队的武士刘百昭校长居然做骈文，大有偃武修文之意了。”
可以说，刘百昭是被鲁迅“骂”出名的，作为被鲁迅骂过的人物，一般读者对他的印象就是从课本上得来的。多少年来，刘百昭一直背负骂名，那么，刘百昭到底干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令鲁迅耿耿于怀呢？是否真如鲁迅所说的那样面目可憎呢？事情还得从“女师大风潮”说起。
1924年春，杨荫榆出任北京女高师校长，5月初，学校更名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杨整顿校风，11月开除因军阀混战而未准时报到的三名女学生，这一事件为“女师大风潮”埋下了伏笔。1925年1月，女师大学生自治会推举代表到教育部控诉杨荫榆，请求立即撤换校长，未允。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病逝，北京各界人士拟在中央公园举行公祭，女师大学生自治会决定参加公祭，杨荫榆校长加以阻挠，并说：孙中山是实行共产共妻的，你们学了他没好处，不准去。”女师大学生与校长作对，不但参加了追悼会，而且公推学生自治会总干事许广平向杨荫榆提出要求她立即去职的决定，学校到处贴满驱逐杨荫榆的标语。此时的女师大，实际上处于纷乱失序的状态。
4月14日，章士钊以司法总长兼代教育总长。章士钊和刘百昭是湖南同乡，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章就职教育部总长的第七天，即4月21日，段祺瑞就签发了刘百昭为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的任命书。新官上任三把火，章士钊决心对高等教育进行整顿，其主要内容是，合并京城八所高校，提高师资素质，对学生加强考试，章的这些主张引起许多师生的不满。
1915年5月7日，日本逼迫袁世凯政府在《二十一条》上签字，5月7日成为“国耻纪念日”。五四运动后，北京学界每年必举行纪念活动。1925年5月初，北京警察厅通知教育部，禁止学生集会游行，章总长训令各校“不得放假”。5月7日，学生不顾禁令，向天安门聚集开会，学生指责章“摧残教育，禁止爱国”，随即在游行途中集合200余人，群趋章宅，肆意捣毁，并与警察发生冲突。同一天，女师大礼堂亦发生激烈对抗，杨荫榆校长要上台发言，却被学生自治会轰下台来。下午，校长在西安饭店召集若干教员商讨对策。9日，校长以学校评议会的名义开除刘和珍、许广平等6人。布告清晨挂在墙上，学生自治会决定不承认这个开除，就把这个布告牌取下来，丢在教室讲台里的地板内。杨荫榆四处搜索无着，不好再发布告，被开除的学生照样上课。不久，参与学运的积极分子砸烂门窗玻璃，反将杨荫榆的办公室及寝室封锁了，甚至还守住大门，坚决不准杨进入校园。
由于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5月12日章士钊出走，一直到7月28日正式被任命为教育总长。章出走期间，仍有许多大事需要过问，5月29日，章派刘百昭调查女师大学生驱逐杨荫榆的真相。7月底，杨荫榆请示主管部门，提出解散女师大风潮中行动过激的四个班，获批准。因值暑假，住校的学生只有30余人。8月1日，京师警察厅派保安警察40余名、同时还有10余名侦缉队稽查前来协助杨强制学生离校。学生不听处置办法，在校外学生的支持下，与警察发生冲突。而后，学生轮流把守校门。学校关闭伙房，断水断电，学生赢得了社会的同情。迫于舆论，8月4日，章总长率领刘百昭等亲赴女师大查勘，对学生自治会在学校门口张贴的“禁止职员出入”的通告，以及被炸碎的门窗玻璃和校长办公室门上的封条痕迹，颇为不悦。8月6日，章在国务会议上提请停办女师大，当即获通过。10日，章遵令下文停办女师大。同日，女师大成立“校务维持会”。12日，章向临时执政段祺瑞递交了呈请审批准予免去周树人教育部佥事的免职文，呈文第二天即获批准。
这期间，刘百昭并没有直接介入其中的纷争。教育部考虑到，女师大停办后，绝大部分学生失学不公平，拟另办女子大学，原来的学生可转入就读。章总长随后又向段执政呈上《创设国立女子大学呈文》，经国务会议审议通过。17日，教育部部务会议决定在女师大校址另立“国立北京女子大学”，由章自任筹备处长，派刘百昭为筹备处主任。于是，接收女师大的工作由刘司长全盘负责。这样一来，刘百昭被推到了“女师大风潮”的风口浪尖。
      8月19日上午8时，刘百昭以国立女子大学筹备处主任的名义，第一次率领筹备人员前往女师大校址办公，他们将“国立女子大学筹备处”牌匾悬挂门口，并张贴布告。住校女生闻讯后，迅速汇集，陈徵麟质问刘的来意，刘声称：奉上级命令接收此地，学生自治会主席刘和珍等与刘百昭辩论，声言不承认教育部令，叱刘速退，继而有女生骂刘为卖国贼，刘拍案大怒，声色俱厉，这些学生经历过大场面，不为所动。刘苦劝学生：汝等何苦出此大汗，吾为汝扇之，于是对着学生摇扇。有三四个女生，迁怒刘百昭是解散女师大的主使者，拖拉刘出校，在此过程中，刘与肖萱等人发生冲突，据此次风潮的当事人刘亚雄女士说：8月19日那天，刘百昭率领军警打入女师大，坚守学校的学生把他团团围住，骂他、唾他，把他的绸大褂撕得稀巴烂，使他当场出丑。”与此同时，教育部科长戴修鹭亦与俆国英、姜伯谛发生冲突。女师大的林卓凤、张邦珍、张琼淑、俞声等人亦加入混战，有女生将部令及处牌撕毁。
难分难解之际，前来援助的北京各学生团体代表(男生)二十余人赶到，他们持各校沪案后援会名片，请刘百昭往会客厅谈话。话不投机，有数男子拍案叫骂，准备动武，刘百昭正色道：本人稍娴武术，在德时曾徒手格退盗贼多人，诸君若以武力相加，则本人势必自卫。”男女学生恃其人众，仍欲合围丛击。幸内有黄英、刘侃元，护刘司长出室，学生仍尾随鼓噪，大喊“捉住他，捉住他。”便衣巡警佟兆惠、巡长于有寿前来护卫，同时见有警兵将入校园，刘百昭制止其不要前往，以免冲突。男女学生，仍穷追不舍，一直至通衢之中。巡警见此情形，始实行救护，刘百昭等人才脱险。刘虽屡被击而未伤，佟、于    两人俱受微伤，巡警中受伤者多人。巡警擒拿追击者，共拿获男子14人。
刘百昭第一次出师不利，被学生弄得灰头土脸。
刘百昭向章总长汇报情况，章接到呈报后，亲拟一呈文，于20日上午当面递给段祺瑞，段阅后，即电令警察总监朱深到府，以教育部呈文示朱，并与陆军总长吴光新等一同会商，嘱速行严办，不得宽容。得到政府、军警的支持后，当晚七时二十分，刘百昭带同部分筹备人员及奉朱深令赶来的内右二区警署署长殷焕然等十余人第二次前往女师大，再次悬挂“国立女子大学筹备处”牌匾，张贴教育部布告。女师大校门紧闭，学生不肯开锁，接收方只得用铁锤将铁锁砸开，强行入内，刘百昭在总务处办公，直到深夜两点才离开。
21日晨七时，女师大学生又用墨汁将布告乱涂，摘取筹备处牌匾并毁坏。已入校办公的筹备人员闻讯即电告刘百昭，刘到教育部后即报告章总长，并一起与随后到教育部的警署殷署长商讨办法。得到上级授意后，刘百昭第三次偕同筹备员、警员于当日下午前往女师大。抵达校门后，刘命人再次悬挂牌匾、张贴布告。住校女生随即鼓噪而出，将大门锁闭。
刘百昭立门首大呼开门，学生置之不理，刘自己架着梯子想要从墙上翻过去，正在这时，李石曾(中法大学校长)夫人和顾孟余(北京大学教务长)夫人忽然乘车而至，出面调解，说今日时间已晚，劝刘百昭等人先回部，明天再来校办公。在李夫人的坚请和答应刘司长明天再入校办公的情况下，刘百昭即准备偕同各筹备人员等回府，此时校门突启，十余学生手执箕帚及墨水瓶并木棍竹杠，向刘百昭等人猛抛，刘百昭及部员、警员均中彩。
（1925年8月）22日上午，李、顾两夫人原允八时到女师大，劝学生启门，让筹备人员进去办公，但届时两夫人均不见踪影，前去办公的筹备人员仍被禁止入内。章总长得知后，即在教育部召开特别会议，决定采取非常手段接收女师大。而后，章亲拟说帖一件，去向段执政请示办法。当日召开的国务会议讨论到女师大问题时，章将说帖呈给段祺瑞，段阅后即批“照办”两字，同时命人通知警察总监朱深，令其妥为防范，以免意外。考虑到军警不适合与女生直接接触，警厅与教育部遂雇佣京郊三河县的老妈子对付守校的女学生。章见说帖已经批准，即电促刘百昭迅速执行。
下午一时半，京师干警、侦缉队50余人、女子大学筹备人员、雇佣的女佣30余人，齐聚女师大门口。三河县的老妈子，系在京女佣，当时乡间妇女多缠足，惟三河县妇女多是天然足，膀大腰圆，力大无比。殷署长下令警察分布该校四周，当时学生集中全力守大门，刘百昭命人把厨房侧间的门打开，令部员、警察和女佣进入，当防守前门的学生喧嚷不休，大骂刘百昭为卖国贼为走狗时，接收人员已至校内后院，守门学生闻后院喊声忽起，知事有变，遂退至后院与住宿学生抱团。女师大学生共有200余人，暑假期间住宿的女生共30余人，22日住校女生仅20余人。部员呼吁“请各位小姐暂时出校”，不见反应，干警与女佣将学生分作四五堆，警察不便出手，老妈子大展威风，强拉硬扯，缚手提足，每四人挟一女生，拽出学校，塞进汽车。楼上亦有女生，则由楼上拖至楼下，复由楼下拽至门外，再由门外掷入汽车。如有挣扎，迅即殴击。顷刻间被挟出七八人。学生睹此情景，有的放声痛哭、有的骂不绝口，其间亦有发生激烈冲撞的，女生李桂生受伤尤重。有人曾请刘百昭由已打开的旁门入校，刘说自己不能由旁门入校，要光明正大地由正门进校，于是令人以铁锤破锁启开大门，刘才正式进校视事。时学生尚在院内喧嚷，刘百昭迎着学生的叱骂声进入办公室，并下令将其中拉手抱团肆意谩骂的十三名女生送入汽车。有姜伯谛、吴瑛、赵世兰、程毅志四人不肯出，当女佣们趋前准备挟持时，姜等四人才无奈地表示自愿出校。到下午四点左右，多数女生已被挟出校门。在整个过程中，刘百昭未曾出一手一足，当日，刘在学校住宿，并以庶务处为办公地点。接收女师大后，刘百昭夜以继日地抓紧国立女子大学的各项筹办工作。
24日，京师地检检察官吴则韩、书记官叶某等到校侦查时对刘百昭说：警署所控之侮辱长官、妨碍公务各男生(指8月19日警察捉拿的)已拘押在厅，定依法办理。惟女生亦应追究，以重法律。刘百昭当即表示，男生既已在厅，当然听凭厅中办理。惟弱女子被人利用，实属可悯，深望使其改过自新，实不愿提在法庭。吴则韩坚持问：围击足下之女子，足下认识否？有多少人？刘答，只有13人，面貌俱熟，但不知姓名，似可不必苛求。当天晚上，刘百昭又到地检厅，接受检察官吴则韩的当庭询问。吴要求刘辨认在押的13谁有暴力行为，刘百昭只认出6人是拍过桌子喊打的，其余7人，因匆忙中不能记忆，似无暴动情形。29日，在筹备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刘百昭向筹备员报告了接收女师大及筹备女大的经过。9月4日，由刘主持起草的女子大学章程由教育部核准公布，胡敦复正式就任女子大学校长一职，刘百昭才交卸筹备主任的工作。
1925年11月28日，首都群众举行示威游行，发起了以推翻段祺瑞政府为目的的民众运动，示威群众，主要是学生，先后奔赴教育总长章士钊、财政总长李思浩、警察总监朱深宅，破门而入后，室内一切，悉行捣毁，晨报》因刊发过批评学生越轨的言论，这一天，报馆也被举着“打倒舆论界之蟊贼”旗帜的人们烧毁。刘百昭在北京西城小酱坊胡同的住宅也受到冲击，当日刘与家人因在他处而幸免。事后回到家中，除了房屋仍在外，屋内桌椅凳柜悉数遭毁，由刘百昭负责保管的艺术专门学校备用的8000公款也不知去向，8000元在当时可是一个大数目，艺术专门学校一个月的经费才9000元。刘赶紧将此事报告教育部，要求确实查勘，以昭核实。教育部随即派部员三人侦查此事，因时过境迁，最终无法得出结论。一些人因此怀疑刘私吞公款，并加以攻击。鲁迅在《杂论管闲事·做学问·灰色等》中说：和这一比较，刘百昭司长的失少了家藏的公款八千元要算小事了，但我们所引以为憾的偏是章士钊、刘百昭有这么多的储藏，而这些储藏偏又全都遭了劫。”
11月30日，章士钊去职，女师大复校，迁回原址。12月24日，段祺瑞迫于情势，发布命令，恢复女师大。12月31日，易培基出任教育总长。一朝天子一朝臣，1926年1月12日，刘百昭辞去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的职务。1月13日，易培基兼任女师大校长，女师大风潮”告一段落。1月28日，刘百昭又辞去艺术专门学校校长一职。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转眼间，女师大风潮”就已90年了。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重温这段历史，掌握的材料更为丰赡，研究的心态也趋平和，人们对鲁迅笔下“负面人物”刘百昭的认识，也许会更深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