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37 编辑
高沙一带水云乡 汤 岚 汪汪一河蓼水,从雪峰山腹部淌出,从历史深处流来,涌动在资江上游,润泽着这片湘西南热土。古为沙洲的高沙,因水的流变,沙的堆积,高而为垸,为村,为名重四方的高沙市。任暑寒更替,光阴荏苒,蓼水脉脉守望着这座历史文化名镇的繁衍兴盛,哺育着两岸足智多情的儿女,以其云水襟怀蔚起绵绵文采,代代风流。 恍若奔赴千年的盟约,我,这个曾把少小情怀挥洒于古镇水畔街头的小女子,在离开她十年之后,如隔世的狐仙,在这杂花生树的春三月,再次穿越于她的新城古道,前世今生。 曲江风景暮春幽,醉月流觞到碧流 高沙,自秦汉人文肇始,唐代称之为市,立埠已一千三百多年。在水路为要的过往,这里作为湘黔要津,湘西南大埠,素享小南京美誉。今日高沙,仍以她的诗文谱牒,让曾经的诗情古意照眼而来。 “市接溪田外,行来窄路斜。 长桥平贴水,密屋直排沙。 肆列人居货,簾招酒办家。 僧房聊假榻,薄暝正栖鸦。” 时光倒回,我看到长衫飘洒的上海进士彭开祐,在康熙35至38年间,作为武冈知州的他,以一首《宿高沙市》,把高沙人居的稠密、市井的繁华和自己孤旅天涯的苍凉,一古脑漫漶在我的心间。而清末大外交家郭嵩焘的《高沙樟树歌》、资江名宿邓显鹤远在长沙亲友唱合的二十六叠“高”、“沙”韵,更让这商贸古镇满被文采风流。 “曲江风景暮春幽,醉月流觞到碧流。 夹岸寻花邀异客,临波酌酒赠良俦。 桃枝拂浪残红活,柳絮沾杯太白浮。 一半勾留缘此水,闲从古渡荡轻舟。” 当一道彩虹飞越苍穹撞入我的眼帘,燕子扑腾着双翼落在临江轩上悬山翘角的屋顶,衔来草长莺飞的传说。我看到了山环水抱着古老的回澜桥,看到了垂柳翩翩起舞的蓼水河畔踏歌而来的名士先贤。 游船宴饮,酒微酣,人初醉。这酒前劲清润而后劲深醇,入五脏六腑可见恍惚的香绵。桃枝拂浪,柳絮沾杯。当世局混沌,举世皆浊,陶渊明臆造的中国乌托邦在此处有了寄托。当人间四月芳菲尽,蓼溪桃花始盛开,清流苍翠,短松瘦竹,涧草犹短,寻找精神乡土、灵魂家园的人发现,原来春并未归去,只不过象小孩子跟人捉迷藏一样,偷偷地躲到这块地方来罢了。月色深深浸碧水,清风透彻小轩窗,星星在酒杯中浅唱。荡一叶轻舟,片片流云碎成摇曳的翡翠,漫天浓翳的新叶将岁月染成通透的绿。这位叫刘铭鼎的清末贡生,无官名而以文名,也许太多的抱负和情愫只能诉之于笺上毫端,便让家乡的高朋酬唱、诗酒风流,同蓼水一起流淌到了今人的眼底。 一半勾留缘此水,是汛期误了佳期?还是佳人羁恋才子?我只能以自己今天的情怀去揣摩去畅想。不过,从他的闲荡二字,我想,这位刘家公子的日子,应该更多的是良田美眷,诗意柔情。 漫步沿江风光带,我夹岸踏春赏花。手掬一叶动人心魄的绿,任春天清香四溢;捧起花的脸庞,在水光山影中阅读生命的纯洁。 年年六月传遗事,山市装成海市华 当亭亭如盖的参天古木摇曳满树的葱茏,当亲爱如母的蓼河开怀接纳扑腾于她怀抱的少男少女时,“小南京”里开始了每年六月的“迎故事”。 高跷队踩过来,抬故事游过来,旱船跑起来,龙灯狮子舞起来。四方八面的青年男女,也在这青春的节日,从田园阡陌、低小茅檐、四合院中走拢来。 廻澜桥、水南桥、城隍庙、乾元宫、火神庙、财神阁,还有那溢彩流光的新街里,四处人山人海,笙歌如潮。熙熙攘攘的高沙市啊,到处是满街满巷的红男绿女,满店满摊的叫卖吆喝,满头满脸的羞云香汗。 千百年前,少女情怀的我,满腹轻愁最是诗。在这每年最繁华热闹的六月节,我站在亲水码头岸边,看人烟稠密,粮船云集,川流不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市街,宝马争驰于驿道。我游于优美的古埠滨河,满目蓼河的碧波,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心仪的你,一袭风衫一袋书的优雅;看到了你搭乘的欲借六月水远游的商船,听到了船夫的叫喊,闻到了舱内飘来的酒香。我驻足高耸的牌坊脚下,看水天一色,云水茫茫。金翠耀日,身罗绮飘香;花光满路,心无限猗郁。但问何时有你返程的音讯?何处有你归来的身影? 淡淡胭脂氤氲我的思绪。年华如梦,你把一季又一季的绿色原野,揉碎成泥土中潮湿的腐朽。青云打湿了诺言,一曲琵琶奏断了衷肠。 风雨桥下,点一朵盛开的睡莲灯,这黑暗中的小小火焰,照亮了对方的眼睛,温暖了彼此的灵魂。清风撩动少女心事,碧水承载纯美相思。于是思念缓慢渗出,如这静水深流的蓼水河,让人心变得柔软澄澈。 “年年六月传遗事,山市装成海市华。 洞口黄桥石江路,逢人便说走高沙。” 清道光年间,情深桑梓的高沙诗人肖鸿钧,在他的诗歌中反复咏叹着高沙这片水云之乡,而在他写就的十六首《高沙竹枝词》中,这排在第七首的作品应该是咏唱率最高、传播量最大的了。它如蓼水一般,传诵着当年的烟景繁华,也传诵着繁华背后年年相续的青涩情怀。 朦朦月下云峰塔,递递河边吊脚楼 岁月在变,沉淀的是云峰塔一生的雄伟壮丽。塔内彩绘的壁画描述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满墙的诗歌刻录着一轮轮悠远的沧桑。塔顶的青松常有鸟儿栖居,飞檐翘角上系挂着铁顶铜铃,清风徐起,铜铃悦耳,清音远闻。 容颜易老,不变的是吊脚楼天生的妩媚动人。吊脚楼临水而立、依坡而筑,采集青山绿水的灵气,如一部歌谣,一段史诗,记载着风雨飘摇的高沙史,诉说着不寻常的百姓情。吊脚楼上的月亮好像罗敷梳妆,梳成一个十字绣球等待着梦里郎君。 就是这古塔,这吊楼,演绎着古今的哀怨与欢欣。 相望欲成愁,相思欲成疾。涓涓女儿泪,伤情梦里诗。在高沙的诗文史册里,我特别亲切于两位流品高雅、知书识墨的前辈红颜。高沙才人袁子洙、袁凤翔叔侄两人,天不假年,中天而落,在地域文献中所载事迹和作品不多。但他们孀居的两代未亡人袁许氏和袁曾氏,却分别以才情俱美的诗名和《衡麓山樵诗草》、《香山使者诗草》两部诗集入录《武冈州志?艺文志》。 “烽烟满目惨干戈,无处栖身似女萝。 回忆家园遥几许,关怀骨肉近如何。 谁怜此地成沧海,未识何人唱凯歌。 最使伤心禁不得,夕阳斜对泪滂沱”。 咸丰十年,太平天国的战火逼近湘西南,袁许氏的这首《庚辰避乱有感》将天下之乱,家国之忧,飘零之苦,思亲之痛,写到了每个读者的心坎。伴韶华渐老,她叹《落叶》,作《忆梅》,咏《红梅》,题写夫君遗相,对爱情的咏叹,总是这前代佳人的生命滋养液。年届六旬,亲戚想着为老母祝寿时,老人想到夫君早去,而凤翔、玉树两侄又相继而逝,以诗却之。“镇日含悲住小楼,未亡何忍说添筹。绿窗寂寂韶光老,珠泪涟涟岁月流。纵满百年难释憾,况残两柱转增忧。无聊每向花间望,只有寒梅晚更幽。”容颜的悲苦,深心的孤寂,今日读之,恍在眼前。 袁曾氏,这才貌双全的隔世佳人,在与远求功名的夫君书信唱和时,闺中少妇对先生的恩爱与期许,即如门前蓼水,汩汩滔滔。 “记得当年伴读时,三更灯火夜眠迟。 研精哪惜肱三折,呵冻谁怜笔一枝。 长叹牛衣终须分,岂期羊叔有人知? 从今好慰高堂望,走马长安是健儿”。 负荷如此厚望的袁凤翔,却不能走马长安,而留给妻子的,只有收检遗稿的不尽哀思: “双眉紧锁积忧深,砚匣尘封直到今。 偶展藏书和泪读,尚留残句与谁吟? 泥鸿爪印分明在,云鹤声高何处寻。 纵使重泉终有望,苍茫难禁此时心。” 笔底融情,胭脂伴泪;望穿青眼,孤鹤鸣秋。我的吊脚楼里的母亲啊,你们的诗篇,至今让我满目潸然。 云峰塔,你虽没有雷峰塔那么知名的神话传说,但你也以自身的厚重,和名传遐迩的上湘公馆一道,记录着高沙古镇的兴衰起落,咏叹着多情儿女的离合悲欢。 吊脚楼前的蓼水,是痴男的爱之河,也是怨女的忘情水。 阶前蓼水通沂水,江上凤山接鲁山 天,从裂缝中挤出一缕阳光。你们回来了。 你,曾于光绪十七年高中举人、并留学日本的李钟奇,不事官宦,毅然回乡;你们,高沙贤达袁朴、杨京华、曾梦吉,决然兴学。绵延千秋文脉,振兴桑梓人文,是你们这些华夏文明孝子贤孙的心灵旨归。你们归根在家乡这中国南方孝文化第一镇,携手于巍然大观的曾八支祠,感受孔门之泽,曾子遗风。 “资水如练、凤岭如屏,四面尽环淑气; 孝子在周、忠臣在汉,千秋无愧宗风。” 就是这座已列为国家重点文物的宗祠,荟萃中国孝文化之经典与精髓。曾国藩及其儿孙三代均在此挥毫染翰,留下情思与厚望。而涤生先生手书的黑漆绿字“春风沂水”大匾,让仰头瞩目的我们,如沐当年曾子携儿就学于孔门时春风的骀荡,沂水的清和。当今海内名流曾宪梓先生,几番为高沙的曾氏宗祠题联题额,力赞曾子孝文化的千古流芳。铭刻唐玄宗像赞,历经千秋磨难,承载孝文化之厚重的曾子雕像在这里被唯一保存流传。墙上仿刻的朱熹榜书“忠孝仁爱”,“严肃整齐”,一笔一字都是对后人传承孝道、传播文明的鞭策。做官经商如浮云,办学传文才是你们的初衷。当一百多年前,由于李、袁、杨、曾四位乡贤的同心奋力,第一块“蓼湄中学”的牌匾挂在古镇的中央,孔门的儒文化根脉,曾子的孝文化余绪,在高沙有了传播的土壤。学子们胸怀家国,在这里囊萤立雪,苦读寒窗。学堂里前人种下的千年古樟,留给来者一片文的华盖,孝的荫凉。 春风沂水,鲁山青秀。蓼河悠悠,凤岭重重。垂曾接孔的高沙古学堂,文脉深植,代起风华。新中国之后,从高沙、从蓼湄园走出的,也是英才济济,精英连连。刘寿祺,曾主持今湖南师大前身湖南师范学院和主政湖南教育多年,主编了新中国第一部《教育学》。湖南文学掌门人之一的谢璞先生,一篇珍珠赋,举国人尽知。他们为蓼湄园的古樟树更添了绿绿灵光,他们为高沙人文明灯高柱,薪火留传。 古有无名氏题写高沙地名联曰:“清溪回澜,何日太平到仁寿;尊德敬业,乘时文敷上青云。”这里的清溪、回澜、太平、仁寿四桥,尊德、敬业、文敷、青云四校,和历代文人咏唱的高沙八景一样,铭记的,是高沙人文曾经的美丽与光辉。 一河一古镇,一云一水乡。天上飘着的那朵白云,正与蓼水河默默对话。历经了山川岁月的沉淀,成就了如今最美的相遇。走在今天这道正在兴建延伸的沿河文化长廊,抚摸这堵诉说高沙历史的文化城墙,时光在这里凝固成一曲四季交响的乐章——春赏新绿,夏木可人,秋清气爽,冬静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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