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贤舜：再话方言

作者：朱贤舜  来源：邵阳日报

一代才女张爱玲曾感言：华中的这一个凋敝的心脏区似是汉族语言的一个积水潭 ，没有经过一波波边疆民族的冲激感染。”西南偏隅的荷香桥就自然有代传至今的方言 ，原汁原味。
    方言“亭当”，普通话妥贴。说文》：“亭 ，民所安定也。”古代多有通假 ，大概“停”与“亭”相通 ，儒林外史》有“一切办的停当”。又《西游记》：悟空将金冠……都穿戴停当。”
    衣着单薄难御寒 ，长辈会心疼说：看你穿的薄绡绡的！”绡”，古指薄得透明的丝绸。新唐书.朱朴传》：江南土薄水浅，人心嚣浮轻巧。”薄浅嚣轻 ，这“嚣”应是“绡”，金瓶梅》中多见“嚣”，如“嚣纱片子”，即绡纱片子就是例证。
    方言说：冇得嗄饭菜 ，饭要呷饱。”即“没有好菜肴 ，饭还得要吃饱”。宋吴自牧《梦梁录》：买卖细色异品菜蔬 ，诸般嗄饭。”荷香桥方 言“嗄饭”也作形容词 ，如“这菜合口味”说成“这个嗄饭”。
    明明是丰盛一桌 ，主人对客人也说“冇得嗄饭菜 ，饭要呷饱”。无非就是客套了。若被人欺负了 ，会生气说：莫把我当嗄饭菜 ，我可不是你砧板上的肉。”
    等待五、六个钟头才见到对方 ，会抱怨说：等了一晌旰你才来 ，也太……”一个“太”打住 ，顶多 添“那个”两字 ，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晌”指临近午时的那一段时辰 ，一昼中此之前后恰一半 ，于是方言以“晌”表示半天时间。姚雪垠《李自成》：拖一天是两晌”。而“旰”是指天色已晚 ，引申为时间不早了。晌”从“日”从“向”。锄禾日当午” ，日”当“午”，似也说得过去。向”是临近 ，后汉书》有：余寇残烬 ，将向殄灭。”又古 诗“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荷香桥把“中午”说 成“晌午”，古籍中有称“午晌”的 ，明汤显 祖《牡丹亭.闺塾》：饭后寻思午晌茶。”
    “跘”音“bàn”，掷摔 、跌倒的意思 ，方言“跘跤子”即跌跤。傅崇矩《成都通览·童谣》：南瓜跘得希巴滥 ，娃娃跘得喊妈妈。”这与荷香桥方言合辙。希巴滥”即瓜瓤四溅。
    食物通过一口一口省下来 ，方言说“从喉咙肮(肮，gàng ，颈项；咽喉。)里揢出来”。史记·张耳陈余列传》：贯高曰：纵上不杀我 ，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肮 ，遂死。”揢”念qiā ，表示扼 ，用力掐住。明汤显 祖《牡丹亭.围释》：把那咽腥臊的嗓子儿生揢杀。”渔民从鸬鹚颈喉揢出鱼来 ，比做人吃的节省 ，多么生动。
    方言“张来”即“醒来”。张开眼 ，伸展臂。张”的基本释义是张开 、伸展。《老子》：“将欲歙(xi)之 ，必固张之。”方言也体现在语气词中 ，如果偶想起什么 ，或者唤起对方注意 ，先轻呼一声“欸”。听完对方说话 ，点头说一声“欸”表示“是的”。如果要表 示“经你一说我才明白”，就回应一 声“噢”。这“欸欸” 、噢噢”极可能是古人交际中唯唯诺诺 ，后人图省事 ，略去了子音而保留母音。语气助词焉(表示肯定)也还保留 ，不要紧”方言说“冇紧焉”。
    荆楚南蛮之地与外界是封闭的 ，但局部的流通浸染有之 ，挡不住外来的诱惑。年长月久 ，隆回北面很多方言融汇到荷香桥方言中：生意人对进店的顾客 ，口气中都攀亲牵故 ，引进”高平方言“你个娅家儿格”。娅 ，即姻娅 ，旧书面语表示亲家或连襟 ，泛指姻亲。格 ，语尾缀词 ，没实际意义。
    “寅忙”，是从金石桥引进的 ，普通话“连忙”“急忙”。旧计时法指凌晨三点到五点 ，那时段就忙事情了 ，不是急么？
    “活络陔”、“冇莱地”也从金石桥引进。活络与“活络丸”所指的一样 ，舒筋松骨--“不打紧”。陔(gai)，靠近台阶下边的地区，放心走吧 ，没关系”。莱地 ，旧指轮休的田地 ，郊外的荒地。对于农家而言 ，田地没有荒芜 ，自然 是“没关系”了。两句都相当于普通 话“没关系”。
    有名家认为：历代满蒙与中亚民族入侵的浪潮 ，中原冲洗得最彻底。”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为有雪峰山 、越城岭两方屏障 ，邵阳能幸免冲洗 ，使得很多有趣的方言流传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