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8:39 编辑
下了车,我们信步走,很快就“发现”了“高沙大桥”。桥端的牌坊壮观典雅,飞檐翘角,古色古香和现代气派兼容,“高沙大桥”四个字也很有气势。牌坊上横亘着红底金字的长的幅:“热烈庆祝高沙镇命名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早听说高沙要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镇了,竟申报成功了。高沙确称得上历史文化名镇呢。早在汉代已成集镇;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武冈州在高沙设“同知署”(“同知”是知州的副职);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又设千总驻军于此。高沙也是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我所知的文化教育界的,就有蓼湄中学创办者李钟奇,曾于民国任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的刘百昭,毛泽东在一师的同学、著名画家曾以鲁,著名教育家刘寿祺、曾光炎,著名作家谢璞等。 大桥的两侧分别磅礴着一道大弧,与平整宽阔的桥面相映衬,显得壮美而有雅趣,算得上高沙一道新景了。走到桥上的栏杆边,又有新的发现:蓼水里有好几队龙舟!都在训练——后天是端午,他们是要搞龙舟赛了。鼓擂得急促,桨划得整齐,看不清擂鼓、划桨、掌舵的健儿鼓起的三角肌和绽出的汗水,但他们使出的劲力,已经传导到我心上来了。同行的若松和余弟三丛说,赛龙舟真应该,历史文化名镇,就要传承文化嘛!连续下了好几天雨,蓼水有点浑浊,而有了龙头彩舟,有了红衫健儿,有了咚咚鼓声,竟显得这样亮丽生动。我突然想起清代高沙人萧鸿钧的《高沙竹枝词》系列,其中有“水泛桃花鯔正肥,陶家坝外艇如飞”, 写的虽不是这个时节和这种事,但情景还有点相似。 我们过了桥,往下游走,要去看观澜书院遗址。向一位大嫂打听,大嫂非常热情,指点了一番,还说陪我们走一程。我们说,别麻烦了,她说,我们是外地客人嘛,高沙人向来是好客的嘛。于是边走,她边向我们介绍高沙的情况,预言不久的将来高沙会有怎样的大变化。对高沙人,我早就有很好的印象。我年小的时候,父亲或母亲每年都到高沙来几次,或拿自家织的麻蚊帐来卖,或做其他的小生意。我家离高沙六十里,当天回不去了,就住在母亲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家里。我那位表姐一家总是非常热情,没有多次打扰而不耐烦的意思。我在武冈城读高中的一年放暑假的时候,父亲到城里有事,我和他就往高沙回家。是中午出发的,父亲已打算在高沙我那个表姐家住一宿的。傍晚到了表姐家,我真正领会到表姐的热情。她给我们做了糯米油炸粑粑,那是我们在家里也难以吃到的。晚上我和父亲歇在表姐的邻居家,那是一对新婚夫妇的新房,——一对新人走亲戚去了。 大嫂陪我们走了大约半华里,到了祖师桥才“留步”。祖师桥我早听说过,可惜而今的祖师桥是对历史的忏悔和模仿。桥端山墙上镌有《重修祖师桥记》的阴文,字有巴掌大一枚,行书偏草,凌厉有劲。《记》上说,祖师桥原名真武桥,始建于明洪武十八年(1385),为十一墩风雨桥。因桥上供奉北方之神真武祖师而得名。清末改名廻澜桥,就廻澜涌月之景,寓廻水生财之意。清乾隆、道光、咸丰间,桥三度毁于水患或兵燹,乡贤三次集资重建,其间增加两墩。公元1945年5月12日,日寇犯高沙,烧店毁桥,古桥唯余墩立。1947年始复修,由时任湖南省主席程潜题书廻澜桥名。可惜到了1975年,古桥因改建公路桥而拆,一方形胜,惜成追忆。幸而至2012年3月,高沙商会会长陈立新等乡贤得地方党政支持,筹资一千二百八十万元,于原址上游百余米处重修此桥,翌年告竣。 读到末尾,眼前大亮,原来撰文者是张千山,低我两届的大学同学,而书者王铭祥,是与我同届同系的同学。于是重读、重玩味一遍,如面晤老同学。 然后上桥。如湘西一带很多风雨桥一样,桥中腰有神龛。与别的桥上供奉关夫子不同,这里供奉的是真武祖师。我们三个都恭立于祖师塑像前,作揖鞠躬如仪。不求祖师度人成仙,但求祖师把平民百姓度向幸福的彼岸。桥已不过车,桥两旁的横凳上有不少人在休憩,还有人在唱卡拉OK。“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若松说,还是别说当年了,说今天、明天、明年吧!我说,有困惑还是可说一说的。 过了桥,沿蓼水北岸往下游走。只见河边的房子还附着矮矮的吊脚楼,我用手机拍了照。若松说我是恋旧。我笑笑,算是默认。这吊脚楼,不能与新建的洋房比气派和时髦,但它收敛、沉稳,谁说不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呢。不久就到了另一座钢骨水泥大桥端头。一问,知道当年就是因为要建这座桥,而把稍上游的祖师桥拆掉的。有人又指着上游江心偏彼岸的地方说,旧桥还留下一座桥墩。果见水中兀立着半截桥墩,墩上长着绿树丛,似在顽强地表现它的存在——那是一座小小的岛礁。水流无声地从岛侧滑过,一只小鸟从树丛中飞出。突然想起萧鸿钧的另一首诗《重修回澜桥》,其中有两句是,“磴排十三骨节劲,不受风霆相击掊”。不知那半座残墩,还能否经得起风霆的击掊。 再沿南岸往下走,仰视了一番掩映在蓊郁绿树丛中的南峰寺和寺后五层的多宝塔,然后在一个行路人的指引下来到观澜书院——今观澜小学。一看便知,静立在我们面前的那座灰色的砖房,是一尊从历史深处走来的幽灵。两层,大门的楣上是“观澜书院”四个红字,条石的门联是,“千重山势撑文笔;一派川流见道心”。我在大门前肃立良久。我知道,这门联是“原装”,为创立书院的袁敏所撰。而楣上的“观澜书院”则是后人附上去的。因为当年“观澜义学”的大门外还有牌坊,“观澜”是镌刻在牌坊上的。正对大门的,是一路石级,石级下面是操场。我特地走到操场上,仰望这被岁月风蚀而老态龙钟的架构,心里想象着那个叫袁敏的人为建义学而呕心沥血的情景,以及莘莘学子踏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的情景。进了大门,前面一块坪子是青石墁地,两旁的坪子是河卵石墁地:应该是原汁原味。离大门不远,是两个相距两丈左右的方形石墩,墩相对的一侧是已残缺的浮雕:一种动物,它的身上和两旁还有装饰。我们想不出石墩是做什么用的,墩上是什么动物。 来之前我查阅过《武冈州志》上关于观澜书院的资料,知道其大致构造和规模。那是一个建筑群,“栖士之舍七十所,而燕息之室斋各一所”。厅堂、阁楼、斋舍、门坊、仓庖、垣墙,一应俱备。我们上了一级台阶的时候,注意到还有青石为基的地基模型。还有两棵古柏,树干有水桶粗,树皮上纹路扭曲,可能是当年哪一位学子或教习手植的。我知道,道光至光绪年间的一位大儒、时为“湘中五子”之一的武冈人邓辅纶,就曾主讲观澜书院;是不是他手植的? 在观澜小学的宣传栏上,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介绍:书院创办以后,武冈本州(包括今洞口)的,还有城步、绥宁、新化、溆浦等地的学子,都负笈前来。进入民国以后,书院先后改为农校、简易师范学校、小学,薪尽火传。 尽管如此,我却仍然不无伤感。“雨后观澜门畔过,鹧鸪堤外鹧鸪啼”,这也是萧鸿钧的《高沙竹枝词》中的两句。萧氏是一语成谶了。 好在我们还在一些老街走了一转,老街的热闹稀释了我的伤感。历史上,高沙就是湘西南农副产品的重要集散地,萧鸿钧的《高沙竹枝词》,也有这样的描述:“洞口黄桥石江路,逢人便说往高沙。”看来,有“小南京”美称的高沙,这一地位并没有改变。 武冈来往高沙也方便,班车十分钟一趟。
黄三畅,武冈市双牌乡人,武冈二中高级教师、武冈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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