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沙一员 发表于 2014-9-21 15:40:12

姜贻斌:刨标语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8:23 编辑

      我相信许多经过那个年代的人,一定写过很多标语,或是用毛笔挥洒自如地写在红黄白绿各色纸张上,或是红布上,或是拿排笔沾着石灰水在墙壁上刷。我也曾经写过许多标语,却不是写在纸上,或红布上,或刷墙壁上,而是刨在那些田坎上和山坡上。我不能用毛笔挥洒自如,也不用排笔沾石灰水排山倒海地刷。
  毛笔是派不上用场的,排笔也用不上。我的工具是锄头,先把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辛苦地刨出来,刨出一道道宽宽窄窄的痕,再拿石灰填上去。准确地说,是在刨字。我刨出来的那些标语,字大如斗显然不够形容其大,字大如箩倒是恰如其分。
  就我一个人,工作量很大,所以,效率也不是很快。但谁也不敢说我的闲话,是大队书记叫我刨的。书记姓牛,鼻子很大,红红的是酒糟鼻,人们背地里叫牛鼻子。牛鼻子说,以后各小队负责写小标语,像这样的大标语,通通由你来刨,你字写得好,我们就要发挥你的特长,给大队争个面子,也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感激涕零。
  
  每回要刨标语了,牛鼻子就托人来叫我去,把宣传的中心内容告诉我,让我拟定几条标语,他过目之后,我就动手刨。那些内容不外乎是农业学大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一定要保护好耕牛一定要把暗藏的阶级敌人揪出来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抓革命促生产,等等等等。我不负众望,把那些标语刨得气势磅礴,白白地嵌在田坎上和山坡上,远远一看,极其引人注目。路人一夸奖,我脸上便流露出许多的得意。牛鼻子也赞不绝口地夸过我多次,说你刨得不错啊,争了面子争了面子。
  我选的是那些十分显眼的田坎和山坡,刨完了如箩的大字,我便去挑石灰。石灰堆放在大队部一侧的偏厦里,另一侧,是灶屋,大队开会就要吃饭,吃饭就要开伙。煮饭菜的是泥鳅,20多岁的少妇,五官清秀,奶子鼓鼓的,屁股也大,笑起来声音很尖。
  我每来挑一担石灰,便借故去灶屋喝茶。其实,我是想看看乖态的泥鳅,跟她说说话。泥鳅见我来了,热情地倒茶,我便坐在门边,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忙碌,很久也不走。泥鳅肯定意识到了,便笑着提醒,喂,你歇了很久哩。我嗯嗯地说是啊,屁股仍然粘在板凳上。这其间,有好些男人便有事无事地走到门边,看我在,也就环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悻悻地离开。我知道这些男人想打泥鳅的主意,至于得不得手,那就是水平问题了。
  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水平,只觉得泥鳅在乡下算一个耐看的少妇。我喜欢看她,是一种劳动之余的调剂,能让沉闷的劳作变出一丝轻松来。我当然也产生过某种冲动,去抱抱她,或是摸摸她,兴许是很有滋味的。但我不敢贸然行事,担心她反感。我甚至没问过她为什么叫泥鳅,担心她生气。
  泥鳅似乎非常愿意让我痴痴地看她,让我的眼神停留在她光彩的脸上壮观的胸脯上乃至浑圆的屁股上。她似乎很喜欢我的眼神,或许我的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青涩幼稚和纯净罢,这是那些男人所没有的。她不论是择菜,还是切菜,或是煮饭,不时地突然反转身来,冲我哧地一笑。她不像别人总要婆婆妈妈地问我家的情况,以及发生在县城的事情。她从来也不问,我去了,给我倒杯茶,然后说累了吧?或说你的标语刨得好看哩。
  她仅仅知道我是个知青而已。
  
  灶屋后面还有一间杂屋,杂屋不大,甚至显得十分狭窄。我进去看过,黑黑的,堆放着柴火,还有一些坛坛罐罐,以及废弃的铁锅之类。几丝阳光固执地从屋顶的瓦缝里漏下,在光线暗淡的杂屋里显得惊心动魄。
  那天,大队的人去各个生产队检查,说是检查完之后再来吃饭。所以,隔壁的堂屋里便出现了往日少有的安静,也没有心怀鬼胎的男人来灶屋门口观望。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门边喝茶,静静地看着泥鳅。
  泥鳅这时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就进了那间杂屋,大概是去抱柴火吧。突然,听到她一声尖叫,哎呀――
  我放下茶杯,急忙跑进去,泥鳅惊慌地抱住我,浑身发抖,说,一条……条蛇……
  我说,不用怕,蛇是怕人的。我想推开她,去看那蛇是否溜走了,她却紧紧地抱着我不放。一线阳光射在她脸上,她眼睛柔情地看着我。我浑身莫名其妙地抖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她的嘴巴胡乱地亲起来,双手在她的奶子上屁股上一顿乱摸。我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香气和奶香气。
  两人激动了一阵,气喘喘的泥鳅便轻轻地推开我,眼睛警惕地往外面一扫,示意我赶快出去,担心有人闯进来。
  然后我们来到灶屋,她便笑我,你还是胎毛没褪哩。
  我虽然明白现在安全了,但心脏还在噗噗地乱跳,颤抖的手捧着茶杯,茶水也泼了出来。我看着她,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是不是说我过于毛手毛脚了?没有什么章法?
 有了第一回,就不愁第二回。后来,只要无人来,有了一种暂时的安全,她便叫我去那间杂屋,也不说话,只拿眼睛往杂屋一瞟,我就迅速地跟进去,然后她就让我在黑暗中乱摸一阵,她结实的身子顿时软得像一摊稀泥,好像要从我手指间缓缓地流淌。每回摸罢之后,她似乎有所不满足,却又无可奈何。大白天的,在那种环境之中,也只能如此了。她还要怎样呢?我不知道。尽管每回都是那样的草率和匆忙,只是抱抱摸摸一阵,我却是相当地满意了。可是,泥鳅眼里总是流露出一丝无奈和遗憾。
  我后来才怀疑头一回是否真的有蛇吓着了她,或许,这只是她一个借口罢了。
  我也有失望的时候,如果大队不开会,泥鳅就用不着来煮饭了,我见不到她了,也喝不到茶水了。灶屋门紧紧地关闭着,生锈的锁冰冷地悬挂着。阳光打在破旧的门板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挑石灰时,便觉得担子格外沉重。我希望天天刨标语,大队天天开会,那我便可以天天见着泥鳅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况且,泥鳅不跟我一个村子,想见她也不是那么的容易。于是,在沉闷的劳作中,我就默默地想着她那清秀的脸,柔软的奶子,以及结实的屁股。
  
  有一天,牛鼻子突然对我说,你刨一条标语,内容是打击一切流氓活动,给我多刨几个地方。他眼睛严厉地盯着我,狠狠地挥动拳头。然后担心我没听明白,又伸出一个粗糙的手指头,一字一句地说,打、击、一、切、流、氓、活、动,你听清了没有?
  我急忙点点头。
  这回却是他亲自拟定标语了,很是反常,我一听,生生地吓坏了,以为这是针对我来的,以为牛鼻子发现了我和泥鳅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再去挑石灰时,便不敢去灶屋了,尽管口渴得厉害,茶也不敢去喝。那天大队开会,泥鳅在灶屋忙着。她一听声音,知道我来了,见我没进去,便站在灶屋门口向我眨眼睛,使劲地鼓动我,可我怎么也不敢挪动脚步,装着没看见她,慌忙挑起石灰就走,我感觉到泥鳅失望的目光一直在阳光下追随着。那天,我从刨字开始,心里便忐忑不安,挥着锄头,竟然把字的笔画都弄错了,只得沮丧地重新刨过。以至刨下一条标语时,锄头差点刨在了赤裸的脚上,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木木地望着那锋利的锄头发呆。
  刨罢标语,我的心并没有彻底地放下来,我想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进一步试探牛鼻子对我的态度,他是否针对我来的,因为我心里太虚了,虚得连走路也是重一脚轻一脚,如果不彻底搞清楚他对我的态度,自己便无安宁。于是借口请他看看我刨的标语。我到每个村子去寻他,可是哪里寻得到人呢?那些村子很分散,走一遍还真不容易。天快黑了,炊烟四起,猪牛归栏,雀鸟回窠,仍然没有找到。
  我已经彻底灰心了,走到泥鳅的村子,我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想看她一眼。怏怏地走过泥鳅的家时,她家的门紧紧地关闭着,侧耳一听,居然有咯咯的笑声传出来,声音很低。
  有个男人说,我在你奶子上写了一行标语哩。
  女人缠绵地说,那你念念。
  男人一字一顿地念道,泥、鳅、的、奶、子、比、天、大。
  女人笑了起来。
  妈妈的,竟是牛鼻子。
  我迅速地离开了,心里愤愤地骂道,老子在太阳下刨标语,刨得一身臭汗淋漓,他却在泥鳅奶子上写标语,是否也臭汗淋漓?我恨牛鼻子,也恨泥鳅。
  远远的,于苍茫暮色之中,我看见刨在山坡上的那条标语,引人注目而又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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