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48:14

高沙人是这么写自己家乡的!(王祯辅)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洞口桃花也笑人
    一日与网友QQ聊天,网友说她在学摄影,想把自己弄成“色友”,准备去某地摄梅花。我说,就来我们洞口吧。她说,洞口有梅花?我说,有桃花。她回了个呲牙咧嘴的笑脸。我说,陶渊明《桃花源记》写的就是洞口。网络上聊的都近乎调侃,极尽“漏天”之能事。说说也就算了,漏再大的天只要不涉及到违法的事情,又有谁来追究你呢?但漏天总得有些依据,胡扯得逼真也会有懵懵懂懂的人相信。现在不是时兴以移花接木来制造名胜古迹?好多地方不是在假借名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吗?陶渊明一日突发奇想,臆想了一处中国式的乌托邦,从此,凡有桃花盛开的地方都异口同声说敝处就是陶氏写的世外桃源啊。 于是我也煞有介事地与网友聊起了桃花源即在洞口的有力根据,我说洞口地处雪峰山东麓,地属楚南,民风淳朴。距今洞口县城四公里处有名胜洞口潭,相传峡谷为悬崖覆盖,平溪江缓缓穿洞而去,至此形成深潭,名曰“洞口潭”,潭两岸有双壁岩,双壁对峙,峰林险绝,形成了瑰丽奇伟的峡谷风光,清代戴宗槐在《洞口记》这样记述:“余时久未经此,诸所目睹,恍若新觏,兼节值花朝后,繁英匝径,谷鸟迎晴,如问津桃源,如选胜武夷,飘飘乎而往返矣。”这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描写的景象有惊人的相似:“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据考汉高祖置武陵郡,治在义陵(今湖南溆浦南),溆浦与洞口仅一山之隔。屈原在《涉江》中把这一带雪峰山景写得非常具象:“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明末清初桐城学者方以智隐居洞口时在诗里也描写过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一首是《游洞口林谷诗》:“天地一时小,惟余洞口宽。名山藏日月,野老想衣冠。石向何人语,春知此岁寒。几家烟火在,题作鹿门看?”另一首《游洞口双壁岩》简直可作为洞口就是桃花源的最好佐证,诗曰:“避秦箫鼓在渔船,仙迹犹存旧爨烟。石壁未经人一语,名山留得月千年。夜窥翡翠屏前镜,诗写桃源洞里天。鸡犬无声炉尽灭,丹青难与世人传。”《桃花源记》中人们为躲避秦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洞口史上有晋、唐两代单独设县,名曰建兴,治在今黄桥镇尧王村。可见当时的洞口可真是一处世外桃源,荒蛮不为人知。连外地学者方以智都觉得洞口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方以智约在永历二年三月为避难避官,故隐姓埋名隐居洞口。在那个社会动荡、兵荒马乱的年代,洞口山明水清,民风纯朴,自然是隐居的首选之地,因此方以智在洞口颇能潜心读书,据《道光宝庆府志》载,洞口有“读书岩”,注:“明方以智读书处”,并且附录邵阳刘纪廉《读书岩记》。 这么牵强附会一说,网友信以为真,便问洞口桃花可到了怒放的季节?我说得等到清明节前夕。清明前后就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山野村庄,路边水浜,长亭外短墙里桃花次第烂漫开放,争相传递着春天的消息,让人心生超尘脱俗之感。春天里桃花能挑逗起诗人的无限诗情,洞口这块古老的土地也就充满了诗意,至今还盛开着宋元明清时期的桃花,散落于历代诗人的诗词之中,很古典也很乡土。南宋诗人陈与义避战乱潜居武冈时写道:“当日仙源路已迷,武陵何事又名题。料想洞口春常在,流水桃花过此溪。”这位现实主义诗人在“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把目光投向佳山佳水忘情吟唱,颇有几分隐逸之气。 后来生活在洞口的本土诗人诗词中多半散发着山水田园气息。“曲江风景暮春幽,醉月飞觞到碧流。夹岸寻花邀逸客,临波酌酒赠良俦。桃枝拂浪残红活,柳絮沾杯太白浮。一半勾留缘此水,闲从古渡荡轻舟。”凭借明媚的春光,诗人刘铭鼎跑到桃花绽放柳絮纷飞的溪边,和好友曲水流觞喝点小酒,发点幽情;“水泛桃花鮆正肥 ,陶家坝外艇如飞 。渔童争逐金丝鲤 ,月涌回澜尚未归”,“渊明佳兴在,何必问桃源。”清代萧鸿钧自比陶渊明,偶发逸兴,使这片红丘陵地带盛产出近乎民歌般的咏唱;“云散烟开雨忽晴,茫茫春水满溪生,东风一叶轻舟下,两岸桃花笑有声。”民国时期的唐大圆舟过桃花坪,夹岸桃花声色俱全,如人在画中游,越读越隐隐透出一股禅意来。 说着洞口便真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了,生活在这里的我就变成了桃花源里的子民。遥想当年,盛唐豪士汪伦写信以:“此地有十里桃花、万家酒店”把李白忽悠到泾县。其实桃花者,实为潭名;万家者,乃店主姓万。李白哭笑不得,又被汪伦的一片盛情感动,一顿酒肉之后,临别还留下一首流传千古的《赠汪伦》。我也如法炮制,盛情相邀。网友无不动心,说今年清明前夕欣然前往。我说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49:40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晨跋高登山    高登山是雪峰山脉三峰之一,海拔一千五百多米,坐落在罗溪境内,上有石庵普照寺,寺有联曰:高建祗园宽眼界,登斯胜地谅心惊。山因寺传,寺因联传,百余年来闻名遐迩。盛夏时节我终于身临其境,一睹其迷人的风采。   凌晨四时,我们一行八人驱车赶赴高登山。车盘山而行,刺目的车灯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车轮碾过石路,划破了大山的沉寂。五时许,车到山下,一弯新月还挂在天际不忍离去,隐隐约约勾勒出大山的剪影。山径小路穿小村而过。对于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幽静的小村报以此起彼伏的犬吠。   向导火风领着我们循山径拾级而上,晓岚沾衣,晨露湿鞋,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把犬吠抛之山下。夏日拂晓的山林让人感受到的只有葱茏。树梢挑着弯月与我们同行,山风习习令浑身清凉,山泉在脚边淙淙流淌,小虫在耳朵里唧唧鸣叫,偶尔夹杂几声嘶哑的蝉鸣,如厉鬼狞笑。不知名的草木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随着微微山风,殷勤扫着逼仄陡峭的山道。几经峰回路转,便感到腿脚灌了铅一般,举步维艰,大家不约而同席地而坐。“高登山是典型的高山气候,植被呈现四层景致:竹、松、林、草,我们现在正处竹林。”向导火风介绍说,“走出竹林我们就完成三分之一的行程了!”我们定眼细看,周围果然是挺拔的楠竹,在熹微的晨光中,楠竹泛出油亮的光泽。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写下这样的心得:“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诚哉斯言,若非一番亲身历练是绝难体会得到的。   继续往上攀登,天空渐渐变得光鲜明亮。晨曦透过丰茂高大的松杉斜射过来,眼前的景物慢慢真切起来,赭黄色的松杉落叶匍匐树下,无言诠释着新陈代谢的自然法则……我们沿着曲径爬上山头时,只见灌木丛与草地杂生,相映成趣;几头黄牛或立或卧,无不用惊诧的眼神审视着我们。   “看,那就是普照寺。”顺着火风所指望去,只见雄峙在山顶的石庵,檐牙高啄,气势恢宏。我们顿感倦意全消,紧步登上山巅,映入眼帘的是石柱、石梁、石瓦、石砖、石墙、石阶构筑成的森然静穆的普照寺。陈列在门口的石碑碑文穿越时间隧道,诉说着建庵的过程:普照寺于清嘉庆戊寅春至壬午秋修建,耗时五年。很难想象当年石庵的建造者们,在怎样的条件下,采巨石、建石庵,肩挑背驮,挥汗为雨而成此巨构!走进石庵,神龛上供奉着几尊佛像,香案上插满香火。这是农历六月十九日观音大士生日时,远近香客们在此拜谒乞善留下的,我们来迟了一步,未能睹其盛况。虽然人去庵空,周遭显示几许颓废荒凉、几许没落萧条,但依然可以闻到芳馨的檀香味,感到还有几分人气在。这时,火风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并不遥远的故事:相传某信士出家,费尽周折,相中了高登山普照寺这块宝地。并在此以晨钟暮鼓、黄卷青灯为伴,遍施法雨,普度众生,最终了却善缘。而其子却落草为匪,霸占了石庵,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后被剿匪的解放军捕获,伏法于山下。举目仰视佛像,法相庄严,我脑中蓦地闪出“神目如电”四字来,不由得想起六祖慧能的一首禅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即菩提,菩提即“悟”。何谓“悟”?“悟”即吾心也。原来佛就在自己心中,只要心存善念,自我净化,便会超然物外已然成佛,何须念经斋戒,顶礼膜拜呢?   环绕石庵,移步换景,或纵目:远处峭壁耸峙,危崖突兀,怪石嵯峨,大树拿云;或俯瞰:眼底云海苍茫,层层叠嶂,幽林吐翠,曲径蛇行。不经意,几只山鹰掠过视野,以雄健的身姿盘旋滑翔,我不禁振衣长啸。我觉得此刻肉体与灵魂已经得到洗礼与净化,全身心融入云蒸霞蔚、云雾缭绕、颇具灵气的崇山峻岭之中了。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1:39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宝瑶古寨游
    宝瑶古寨坐落在挪溪西北面,地处雪峰山腹地。盛夏时节,三五文友慕名造访了这块独具风的土地。
   暮夏早晨,强烈的阳光和丰盛的草木.把一条伸向宝瑶古寨的崎岖山路映衬得光鲜而翠绿。车喷着黄尘摇了30余里地进入宝瑶地段。陈村长提议沿湘黔古道进瑶寨,大伙欣然应允,下车沿山坡走上一条青石板路,村长告诉我们脚下踏着的就是湘黔古道。走过古道上仅存的风雨桥,沿石板路前行,丰茂的野草把平整石径掩没,显得荒凉悠远。这节石径原有的交通功能早已弛废,我只能试图以古人的心境去步步丈量脚下的古道。脚在石板上平平仄仄地磕击出沉闷的声响,耳际隐约听见铃声在远山摇曳过来,驮货的马队,赶路的旅人,几经峰回路转,行走在杳无人烟的山道深处,人顿感大山的空寂和旅味的苍凉了。
一杆烟的功夫,古道石板路便把我引进宝瑶古寨。原想宝瑶古寨应是青砖碧瓦,城堡林立,风格古朴的古建筑群。今日得见,视觉与想象有点判若霄壤,尽管如此,却丝毫不减我们的游兴。村寨已被历史改造成深褐色青瓦木屋,却又不失苍拙高古。我伫立在这瑶寨中环顾探视,找寻着昔日古寨的遗迹,颓垣呢,断壁呢,残砖剩瓦呢?都荡然无存了吗?所幸古寨不曾让我失望,不远处,从木屋群里伸展出一排古老的青砖墙垛,远远透过一股沉沉的暮气来,依稀能分辨出当年古寨雉堞别具一格的风貌。修过乡志的陈村长给我们讲述一段揪心的故事:民国8年,贵州匪首朱老巩,黔阳匪首刘同山纠集土匪1000多人窜进宝瑶,将宝瑶古寨团团围住,瑶民凭坚固的围墙顽强坚守了三天三夜。后来,土匪见强攻不下,打开了宝瑶的一个货栈,抢来大量的煤油往村寨里泼,野蛮放火烧寨,一时间,火光冲天,血一般染红天际。在烈焰的炙烤下,古寨青砖高墙在苍茫的暮色中轰然坍塌,土匪乘隙而入,杀死瑶民百余人……清凉的山风时断时续地从古寨颓壁残垣间穿过,轻轻拂过眼睑,我顿感眼眶潮润。眼睑张合间八十多年易过,此时此刻,骄阳照耀下四围青山如黛,梯田层层吐翠,瑶民的屋舍散落其间,一派平和静穆的景象,不由让我陷入对岁月,对历史,对宝瑶古寨的深刻沉思当中。
“呷熬茶去!”陈村长催促大伙,“你们晓得上五里喝熬茶,下五里讲瑶话吗?”我们茫然摇头。陈村长也不正面讲解,却对熬茶的制作工艺津津乐道。熬茶是瑶家的习俗,起于何时已无据可考。熬茶的茶叶是采摘山中谷雨前茶树的嫩叶,揉三遍。微火炒三遍,再搓成蚕豆大的茶坨,放入篾筛里挂在火塘顶上炕熏。熬茶的茶锅一般是几代人留传下的,大部分人家是用烂生铁鼎罐底部敲制而成。
    品熬茶的处所安排在舒书记家,一路笑语中,不觉到了舒家。出于好奇,我走进茶间。茶间设在厨房一侧,安有木框做成的四方灶塘,两面靠壁,靠壁两方各摆一条宽厚的木长凳。灶糖中置铁三脚架,柴火舔着架上茶锅。主人站在茶锅全神贯注地熬茶。据说熬茶只能站着不能坐着,坐着就对客人不敬。茶在锅里“吱吱”地煎熬,散发出浓郁的清香。见此情景我不觉忆起白居易的诗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茶酽如酒一点不假。反复煎出的浓茶斟人茶盏中,茶汤黑褐色,如有尊贵客人来访,主人会往茶盏中加少许冰糖,这是瑶民的最高礼遇了。伸嘴轻轻一啜,茶味强烈冲击味觉,如美酒般苦甜交融,醇厚绵长。再细细一品更觉回味无穷,意味深长了。
    熬茶这么一喝,全身陡感心清气爽,倦意全消。对当初陈村长所讲“上五里喝熬茶,下五里讲瑶话”之意似乎有所感悟。上五里宝瑶、仙人桥、崇阳坪一带古为湘黔必经之地。过往的烟商、布商、银商络绎不绝,路经宝瑶一带,在此投宿安顿。明末清初时,宝瑶古寨商贸异常繁荣,有烟馆、茶馆、酒馆、店铺,俗有“小洪江”之称。凉山界是进宝瑶的一道天然屏障,此地山高林密路险,时常有土匪猛兽出没,翻过凉山界进入宝瑶的客商都有九死一生之慨。一进宝瑶地界,过客们便可以放松放松警惕、放松放松心情。瑶寨敞开真诚的怀抱,热情地迎来送往,一杯杯熬茶熨贴过客们旅途劳顿的心灵。可以推测,为了交流的需要。瑶民们付出放弃母语的代价,大胆操起了汉语。瑶话仅有语言,没有文字,依靠口口相传,代代相传的。经岁月的风雨洗蚀,宝瑶一带的瑶话逐渐淡出这方山水,而温暖南来北往人心的熬茶却传承了下来。瑶民感情真挚到了义无反顾的地步,细细思量,这需要何等超迈的勇气和果敢的胆略来完成这语言上的融合呢?恍惚间,夕阳如血,古道西风瘦马的意象浮现在眼前,我—如疲惫赶路的旅人,随了一列驮货西行的马队,缓缓走进这座古朴的瑶寨。瑶民们欣喜接待了我们,把马安顿在马厮,配好料草,然后客气地把我们邀进茶间,围坐在火塘边,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熬茶,主人站在一旁与我拉着家常,打听关于山里山外的人事。
    “莫忙吃杯茶再去,且缓待几阵风来”。这是离开宝瑶古寨地界处“思义亭”上的一副楹联。相传清道光16年乡贤陈再辉仗义疏财举家资修建。当时名曰“施义亭”,意为施舍行善,以义相投。后来,过往旅人在离开宝瑶地界过亭西去时,在此亭思念铭感一番瑶民们的款款情义,遂改为“思义亭”。这发自肺腑的一改,改出了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勾起无数人荡气回肠的联想。时间如白云过隙,今日来思,仍能感触到瑶汉两家动人的深情厚义……
山中的天气没有预报,晌午时分,山雨不邀而至,无拘无束地把瑶寨浇个通体清凉。这个曾经为过客旅途避风遮雨的古道驿站,站在历史的风雨里繁华热闹过.寂静落没过。我不过是冒昧造访的匆匆过客,有幸留连在溪壑萦纡,草木葱茏的山色中,沉醉在熬茶飘香,质朴好客的民风里。斜斜的凉雨和着山风拂面而来,我莫名有一种为之击节而歌的冲动。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2:41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阳光底片    记忆像筛子,筛走了日子中的很多艰涩,留下的便是闪着光亮着彩的少年时光。
菜园子
    夏季一到。外公的菜园子煞是热闹,瓜菜们葱郁茂盛,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菜园子的主人争功。听,它们在炫耀在吹嘘,快乐无比。我可不管,这时节是我解馋的大好时机!
晌午的阳光不眨眼地晒得头皮发麻,我浑然不觉,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溜烟钻进菜园子。菜园子弥漫着浓郁的泥土芬芳和淡淡的瓜果清香。不施农药不长虫子的瓜菜都蛮精神的,和雀儿们亲密着哩!在这片天地里,我得意成闯进了花果山的孙猴子。呀,菜园里姹紫嫣红,竹架上缠满了藤蔓,藤蔓上挂满了豆荚瓜果;黑黝黝的土地被蒜秧韭苗覆盖,葱绿绿的一片。辣椒青青的,个个泼辣地朝天指着,好像在指责日头怎么比我还辣!茄子被紫外线照射后,胀着紫色的脸躲在叶子下面,泛着油亮亮的光;冬瓜粉白如乳猪,懒洋洋的躺在地里晒太阳,根本不理会我的到来。
辣椒、茄子、冬瓜等瓜菜是生吃不得的,最够解馋的要数黄瓜、豇豆、苦瓜之类。架下,垂下一条条翠绿翠绿的长豆角,微风过处,豇豆紧齐地轻轻地跳着曼妙的舞,撩得人心痒痒的。我择了一根嫩绿绿的还未来得“胀”籽的长豆角,摘下用衣角一捋,然后一节一节往嘴里塞,直塞得满满一口后,飞快地像牛吃草一样咀嚼。只听见耳根“嘎吱—嘎吱”脆脆地响,绿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湿了一嘴。解渴最数黄瓜,家乡产的黄瓜青皮的还未熟透,吃起来有苦味,不带劲。要吃就吃那青里透黄的,如同擀面杖粗,水份足,又香又脆,赛过苹果鸭梨。烈日下嚼上一根鲜黄瓜,直比孙猴子在蟠桃园偷吃了仙桃还带劲。苦瓜瓜蔓爬上瓜架,挂满了卵圆形的苦瓜,苦瓜不但味苦,长相也苦。我常常盯着苦瓜看,看着看着我觉得像外公长满皱纹的脸。苦瓜是不敢生嚼的,要掌握吃的窍门。我会满园去寻外公留下做种子的老苦瓜,老苦瓜熟透成橘黄色,饱经风霜地挂在架上,安静地承担着怀胎孕子的重任。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它,用手指轻轻地一捏它软若柿子的肚皮,肚皮立即“扑哧”一声裂开成一朵花,露出一粒粒红彤彤花蕊蕊香喷喷的籽来,忍不住抠出一粒鲜红的籽含在嘴里一抿,温润甘甜,软滑肉实,甜味倏地钻到心窝里去了。至今,我还觉得齿颊留香。
   橘园
   橘园是公家的。毛竹编织的篱笆墙足有两米高,围成一个四方四正的橘园,个子矮小的我是无法翻越的,只能掰开竹篱往里钻。
    钻进去不可偷吃橘子,如若偷吃被大人逮住了,回家绝对少不了父亲的一顿“干竹笋炒肉”。暮春的橘园,一排排橘树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星星点点洁白的橘子花、青青的小橘子缀在翠绿的橘叶间,满园清香,很是可人。一进初夏,小橘子就有鹌鹑蛋般大小了,累累垂垂。这时,我倒盼着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到来。第二天,雨过天晴,我和小妹蹦蹦跳跳提着竹篮去捡树下青黄的落地橘。回家后,把落地橘一刀切成两半,晒干,再提到中药店卖,一篮子晒干的落地橘换回两毛钱,换到我们几天的高兴。
盛夏,橘子长到鸡蛋般大,青圆青圆的,油光可鉴,谁见了都会流酸口水的。在橘园里,我听见知了拼命嘶哑地叫着。我竟有点怀疑,莫非知了也羡慕满园的青橘。它太累,昨晚爬上树枝蜕皮使了一肚子劲,现在只有流“酸口水”的份了。蜕了皮的知了,我和小妹是最喜欢的。我拉着小妹弓着腰,仰着头在碧绿的枝叶下搜寻知了壳(蝉蜕),淡褐色透明的知了壳像做迷藏一样躲在枝叶当中,得细心找。仔细找,一上午可以取十来个知了壳,它可以入药,据说有解热镇静的功效。我们不管,只顾拿到药店:三个知了壳可以换一个红辣椒糖。运气好的时候会捉到知了,知了有公婆之分,好玩的要数公子,公知了腹部有哨子,用手一捏知了翼翅两侧,它便“知了—知了—”地直叫唤。婆子就不行了,一捏,它不但不叫,冷不丁还会往你手心上撒一泡尿,让你防不胜防,大呼上当。仲秋,橘子红了,一嘟噜一嘟噜把树枝压弯,泛着光鲜的油彩,能把人的口水都馋出来。我盼望着橘子趁早上市,上市后,我们会上街捡很多的橘子皮晒干卖给药店,积攒的钱在春节里买上几册连环画,静静地躲在老屋一角一个人饱饱地看上老半天。
柳林
柳林依在蓼河畔。柳林以柳树居多,还有高高大大的杨树和梧桐树。柳树最耐看,秀发飘飘,一副婆娑的仪态。柳林,始终是小    伙伴撒野的好去处。
   初秋黄昏,书包一放,表哥带上我背着竹篓扛着长叶耙飞也似地奔向柳林,夕阳下幽静的柳林马上被我们一班小伙伴打破。当然,我们首先是以最快捷的速度完成捞叶任务。表哥和我争着抢着用叶耙把一地巴掌大的杨树、梧桐落叶捞拢成堆,装进竹篓里,这些落叶可当柴禾烧饭,灰烬可以肥菜地,一举两得。当拍满拍满一篓树叶尽收竹篓中,当天的任务也大功告成。余下的时光便可自由自在,我会脱下鞋,光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感受阳光的温暖。或选一处湿润的沙滩,把一只脚丫用沙子拍紧拍紧掩埋在里面,然后,轻轻在将脚丫抽出来,沙滩上就会隆起一个空心小沙包,伙伴们把它叫做“燕子窝”。筑好“燕子窝”后,第二天再来柳林时,还傻傻地匍匐在沙滩上看,还轻轻伸手往里掏看有没有小燕子昨夜在里面下蛋?表哥来柳林最爱下河摸鱼,“粘石鱼”最好摸,它们紧捱着河里的鹅卵石,像粘在石头上一样,一摸就可以摸到。我则在岸上端一块石头向河中砸去,水花落尽后,保准有震得晕乎乎的“粘石鱼”浮上来。表哥用柳条将小鱼一尾一尾地穿起来,然后兄弟俩将一串串鱼挂在叶耙上,一前一后凯旋而归,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
最难忘的是中秋节。那天要拖“茅船”。月亮早早爬上柳梢上,月光如昼,清辉倾洒柳林。伙伴们不约而同的来到柳林,爬上树折下茂密的柳枝柳条,一层一层垫铺成一艘“大茅船”。然后一人坐“船”,众人拖着“船”在沙滩上奔跑叫喊。拖者如万“马”奔腾,十分卖力,坐者放肆吆喝,一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之态,“茅船”过处黄尘滚滚,喊声震天。野累了,喊疲了,大伙一个捱一个仰面睡在柔软的“茅船”上,定定地望着天上亮堂堂的圆月,齐声唱:“月光月光婆婆,照呀照着山坡,赶快担担箩箩,来挖山下苕坨坨——”“月光月光娘娘,照呀照着村庄,狗狗快抬花轿,来接花花新娘——”喊声,笑声,歌声久久地回荡在柳林上空.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3:35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冬阳下的老屋   难得一个冬阳。冬阳下晒晒,人就慵慵懒懒起来,慵懒得只能想往事,想想尘封在心底的老屋,以及老屋周遭的一些物事来。   
    记忆总定格在明亮的晌午,冬阳如一轻和风吹进老屋,门洞开着,阳光在屋里黄土地上印出一扇温暖耀眼的“门”。门里的事物一下变暖了,被严冬裹得铁紧的心顿觉松驰。炊烟浮起来了,灶塘里柴火毕毕剥剥地燃得很旺,火光映得临灶的墙壁通红通红,奶奶依墙而坐,仿佛嵌在通红的墙上,和蔼可亲。灶塘里的柴火突然“扑哧”笑了一声。奶奶脸上飞出一朵祥云,她喜不自禁: “火笑客要来!”我问:“哪个客来?”“你姨奶奶么?田闲了,手空了,忒好的日头,该出来访访人家哩!”奶奶嗫嚅着一脸的盼望。老人眼里冬天的太阳能送来久别的亲情,温暖思念的神经末梢。   
   水牛兀自以一种等待的姿势立在栏里,咀嚼着过冬的稻草,反刍着一个金黄的时节。稻草上残留牛的汗滴,它一皱眉头,就能品尝出自己咸涩的汗味。水牛伸长脖子,炯炯的眼光望着不远处的田埂,田埂上一串深深牛蹄印淌着一窝经冬的雨水,阳光下蹄印闪着点点金光斜射过来,刺得水牛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水牛无法嗅到田埂上自己屙出的一饼饼杂伴着青草味的牛粪,牛粪如同一饼硕大的荞粑,被泥土舒展地托着,只有泥土能够接纳它,包容它,把它珍藏在心里。冬阳赏给水牛一个静谧安祥的季节。   
    禾坪上支着竹杈,横着竹篙,晾晒着厚实的棉被和浆洗过的衣物,还有灌有荞子壳的印花枕头。阳光和着风吹打在衣物上,徐徐飘动的衣物上蒸腾起缕缕热气。木椅上安静地坐着爷爷,他佝偻着身子“叭吱叭吱”巴着旱烟,阳光太温柔,无法射进他黝黑额头上的皱纹,只在高耸的颧骨上留下一点白光。他把自己和贮藏心里的陈年旧事晾晒在冬阳当中,没有时空,没有主题,像旱烟弥漫袅袅轻烟,飘飘缈缈,萦绕于胸久而散。这些不外乎田间地头,春播秋收,家长里短,人情来往的人生俗事也该晒晒太阳了,像翻晒仓里的谷子,一股脑儿倒在阔大的竹席子里,用木耙扫平在太阳下,阳光会拒散包裹在谷子上陈腐霉味,留住殷实,留住饱满,留住一粒一粒金灿灿的日子。不远处一张铁犁坚挺地依偎在墙根,抖落一身泥土后,光鲜了许多。冬天过后,雨季来临,便是阳春。守望一个冬季的铁犁又会奔走在田间,肥厚的泥土会把犁口的斑斑红锈磨蹭掉,焕发出崭新的春光。   
   阳光里,鸡们在禾坪里转悠,尽情撒着欢儿,刨着食儿。阳光刺痛了一只白公鸡心里最温柔的那个部位,爱情在心底悄悄萌芽了,兴奋地抖动着大红冠子,深情款款摆弄着一粒沾着阳光的秕谷子, “咯咯”挑逗着一只黄母鸡。一只芦花母鸡一个箭步冲过来啄起秕谷撒腿就跑,黄母鸡一怔,闪电般追了过去……一旁白公鸡斜虚着眼,偷偷地在“笑”,“笑”得白色羽毛在阳光下颤动。光秃秃的树枝上一只呷屎鸟落在上面逗留,在枝上打磨着黄黄的啄,梳理着乌黑的羽毛,对白公鸡的所作所为不屑一顾。冷不丁,扯起脖子,朝着和煦的冬阳“唧——噍噍”地叫。呷屎鸟叫会招来雨的,乡里人都这么说。不知啥时,奶奶从里屋冲出来,立在树下,捡起泥块朝呷屎鸟砸去便骂:“该死,才见个好晴天又叫落雨!”扑棱一下,呷屎鸟羞愧地消失在阳光中。   
    冬日里老屋周围的喜事也多起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在冬阳下炸响,回荡在山谷之中,召示着乡村的人生大事大多在农闲时候完成。要么是左邻大娃子娶媳妇闹洞房,要么是右舍李家太爷八十大寿。摆开了场子,吹吹打打、噼哩啪啦……热热闹闹,各自张罗,各自操办,乡里乡亲的出人的出人,出力的出力,拢边来帮忙。所有乡间俗事都与生命有关,都与阳光同行。   
   冬天的太阳出得迟,落岭得早。转身又到了冷冷的夜晚,我钻进晒得柔软的棉被里,枕着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荞壳枕头,一扭头,枕头里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秋风吹过荞地。奶奶走过来,边帮我掖着棉被,边说,要是晚上打个白头霜,要么起个浓雾罩子,明朝早准有一颗暖烘烘的太阳晒你个光屁蛋。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4:48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雄黄艾
雄黄是雄黄
艾是艾
神奇的五月之手
将其调和得满街芬芳
此起彼伏的吆喝
夹杂缠绵的雨
洗净岁月旗幡上的尘土
隐隐传递到耳际
一声声无力的叫卖——
那是父亲年少时
沿街的祈祷
嘶哑声滑落在青石板路上
擦出火花
点燃了雄黄艾
也点燃了人们热切的希望
无姿无态的轻烟
牵动我追溯的目光
在苍茫的暮色中
徘徊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5:29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夸父印象
    骄阳喷薄中天,热浪肆虐狂吻旷漠、黄沙和带伤的羚羊
季风过处,壮美的季节河悄然断流。往昔苦歌水域的木舟哑了翅膀,浓缩成祭祀的果品,收入了惊鸿的视野。   
   枕杖而眠的黑汉子,摇醒铮铮作响的铁骨。脊梁上滚落滴滴清亮的汗珠,瞬间分泌出原始的盐白。   
    一声悲壮的嚎吼响彻苍穹。一个青筋暴露的躯体支撑一个思想的头颅,挥舞着干瘦的木杖,奔走在砾石的历史上,仄仄有声地追逐那团烈焰四溢的骄阳,滞留一行带血的足音。河渭不舍昼夜,正期待龟裂的厚唇。   
汉子陶坯般的躯体匍匐堤岸牛饮河渭。太阳风连同河床猎猎作响,回荡在饮者耳际。   
河渭被一饮而尽,饮者却仍扼紧喉咙,发出编钟般焦渴的沉响。
远方大泽水域潮湿的风呵,能否稀释这粘稠的浓血。   
饮者倒了。硕大的身躯熔铸成一尊陶罐横亘荒漠,沉淀成一首不老的史诗。   
    干瘦的木杖萌芽了,鲜活成火红的桃林。先人的骨殖和史前图腾的碎片裸露在浑圆的卵石上,定格成肃穆的祭坛,故事隐者般遁入后来人的谈资中,被一遍遍咀嚼成民谣。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6:15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四十以后
    家乡过生日有男上女满的习俗。去年我三十九岁生日,摆的却是四十岁的酒,亲朋好友登门祝贺,委实热闹。其实酒酣耳热之后内心不免有点惊慌失措,却又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心存不甘地抵抗着不居的岁月和如流的时节:我真有四十了吗?分明只三十多嘛!今年的生日还是如期而至,过得很平常,但不争的事实告诉我,已经迈过了四十岁的门槛。
    四十以后,逞能不得。我很少照镜,许是自惭形秽无意在镜前左顾右盼做自恋状,求学时期骨瘦如柴,不是翩翩少年,工作之后大腹便便,胖成一尊弥勒,不看则已,怎么看都觉得对不住观众,因此不敢照镜。最近,镜前不经意一瞥,吓我一大跳,不觉又顾影自怜起来:头顶三千烦恼丝杳如黄鹤,一去不返,剩下不足两成,稀稀拉拉遮不住泛出刺眼油光的头皮,脸上沟壑纵横难以掩饰一身疲惫满面沧桑。真可谓“四季攸来往,寒暑变为贼。偷人面上花,夺人头上黑!”中秋过后,天气突然变冷,早晨上班时妻一再叮嘱添加衣服,我扔一句: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便短衣短袖冒冒失失夺门而出,一副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样子。一路上迎着习习凉风,冒着毛毛秋雨,年大年小的行人都穿戴厚重,我衣着单薄地遭受着众目怪异的审视。结果我没斗赢天,不堪老天轻轻一击,感冒、发烧引发急性阑尾炎,最后化验,检查,住院,打针,医师建议摘除手术,我却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舍弃为由坚持保守治疗。躺在病床上,望着输液瓶点点滴滴的药水,从此不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金刚不败之体。岁月从来不饶人,逞强不得。花无百日红,我不再年少,人奈天何!四十以后才发现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凡事对身体的作贱都是对家人和朋友的极端不负责任了。
    四十以后,霸蛮不得。一年一度的体检如期进行,报告一出,几个箭头朝上,三高!咦,去年不是好好的吗,一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怎么到了四十就大不同了?怀疑,复查,证实。医生反复忠告:戒烟限酒,适当运动。烟太冲呛死人,我从未沾染过,不存在戒与不戒的问题。酒,以前耍把戏喝点,打一进了办公室这个锻炼人的广阔天地,工作应酬,朋友邀请,喝酒的机会慢慢多了起来,酒量也渐渐长进了,不想酒量还忝列单位“八大金刚”之中。于是酒誉来了,酒名来了,酒瘾也如影随形。但凡酒局我都有请必到,欣然前往,而且是佳兴忽来酒能当茶,豪情一往剑可赠人,在酒界混出个不错的名声。医生要求限酒,难度实在太大,可人到中年了,还是为身体计吧,咬咬牙谨遵医嘱。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吆三喝四的酒邀频传。领导安排陪酒应酬怎么办?“称病不朝”对付了一阵子;亲戚生日起兴办酒怎么办?礼到情到请假应付了一阵子;朋友发酒瘾设宴相请怎么办?以出差下乡为名,说谎抵挡了一阵子。两个月过去,我神龙见首不见尾,肚子里的那根酒虫基本饿得半死。酒友们再也按捺不住了,将我强行擒去酒桌前,讨伐之声此起彼伏,强烈要求开戒。如此情形,不忍拂好友面子,霸蛮也得喝。一喝,状态大不如前,“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以前酒桌上大捭大阖进退自如的底气荡然无存,两个回合下来就第一个扒下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四十以后,不服输不行,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霸蛮不得。四十以后,得正确审视自我了,改掉不良嗜好,得认真给自己开一剂良方,辩证施治,君臣佐使,扶正祛邪。
    四十以后,强求不得。三十岁以前,为衣食奔波,为前程奔波,常常发点弹铗三歌的感慨。一路奔跑,一路忙活,有如猴子掰包谷,到头来还是妙手空空。《孟子公孙丑上》中公孙丑问孟子:“若请您任齐国卿相,您动心吗?”孟子说:“我四十不动心。”我年届不惑,夫复何求!四十是生命的分水岭,生命如日中天。找到了自我,感觉还算年轻,尚且可以冲冲刺。如果前途渺茫,再进取为时已晚,隐退却为时过早,因此四十岁是个尴尬的年龄。我可偏偏在孟子不动心的年纪撞上了机构改革这样令人心动的大好时机。久旱逢甘霖啦,一个副职位置,要通过竞职演讲、民主测评、组织决定一系列程序。符合条件的人还真不少,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焕发出了**斗志。我暗自揣度,我年纪尚属较年轻的一个,不去竞职吧,又在乎领导和群众的看法,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不思进取,意志消沉,老气横秋?去吧,岂不有违孟夫子“四十不动心”的忠告了。真是“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现在讲求与时俱进,还是动一回心吧。结果我的心动了位置却没动,还真应验了孟老夫子的话。四十岁以后好好给自己把把脉,算算帐,文不进,武不全,无所建树,前途基本看得到底了,强求不得。难怪施耐庵也跟着喊:“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我想他并不是在说“娶”与“仕”,而是在说“弃”。四十以前,我如同布袋和尚,成天提着个布袋,行色匆匆,什么都往里装,知其沉重,却难以放下。殊不知布袋里装的是什么?烦恼和名利。四十以后,得把布袋暂时放下,舍弃一些令人沉重,不堪背负的东西,到了该轻车简从的时候了,何必为难自己。
   人到四十应该不惑,洞若观火,不为锱铢必较。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成功与失败后,渐渐明白,并不是一切艰辛的耕耘都会有一份丰厚的收获,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美好的回报,四十以后终于明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四十以后应该不争,从容淡定,不再患得患失。年少的轻狂,二十岁的憧憬,三十而立的打拼,如过眼烟云,生命的狂喜与刺痛都在这一刻宛如烟火,岁月教会了我自己如何正视自己。其实人生四十才刚刚明白事理,四十以后才读懂不知是哪位哲人所说的:“不争,元气不伤;不畏,慧灼闪光;不怒,百神和畅;不忧,心地清凉;不求,不卑不亢;不执,可圆可方;不贪,便是富贵;不苟,何惧君王!”何其精辟,如醍醐灌顶。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6:54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年年有个“七月半”

    不知不觉中,七月半又临近了,母亲早早地打来电话叮嘱:七月半来了,早点归屋,夜晚莫出门。
   家乡地处雪峰山东麓,属梅山文化区。清道光《宝庆府志》载:“楚俗尚鬼,惟郡为甚,往往信巫而轻医,医之世传者不数见。符鬼之习沿用而不变,凡有疾病,多听于巫。”这一带先民们崇巫、敬神、信鬼而形成的风俗根深蒂固,现在看来“敬畏鬼神”很有迷信色彩,反过来想,倒也有他积极的一面,举头三尺有神明嘛,人最不能缺失的就是敬畏之心。传说阎王爷在农历七月大开鬼门关,放各路鬼怪夜出阴曹地府到阳间放风,这段时间阴气很重,夜晚在外面乱撞难免不撞见孤魂野鬼,所以七月半前夕父母亲最忌讳儿女们迟归或夜出的。如果你认为是天方夜谭,摇头不信,肯定会有人凑过来向你绘声绘色地描述:某年七月半的夜晚看到过野外有点点鬼火飘动,侧耳可隐隐听到鬼们絮絮之语。听来令人背脊发凉,汗毛顿竖。
    我一直觉得,家乡的七月半中元节和清明节很关联的。清明节是“春祀”,中元节是“秋尝”都是民间祭祖的日子,区别在于:清明节大多聚族而祭,“七月半”则是一家之祭。说得恐怖一点,清明节是活人探望沉睡地下的死人,中元节便是已故的祖先回家团聚的日子,就是死人回来省亲看活人了。
    不怎么欣赏一些地方把七月半叫做鬼节的,这样叫太过阴森。我认为家乡的叫法很隐晦有艺术,又有人情味,叫做“接老客”。接老客很有讲究,一般接三天,人忙事多,抽不出空的也得接一天。母亲很虔诚,每年都“钉钉入木”接三天,就是接已故祖先回家过节住三天。这一带“接老客”的做法大抵相同,差异不大。七月十一天断黑时分,家中主事都会摇着蒲扇出门到岔路口烧纸钱,接已故祖先的魂灵回家,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念念有词地喊着:“祖公老爷回家喽!”好像“老客”真的就一路跟在后面。从这天开始,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炸响,烟雾缭绕的气氛遍布城镇和乡村,往日平静惯常的日子陡然变得庄严肃穆,祭祖也就在暮霭沉沉中拉开了帷幕。家家户户都把堂屋打扫干净,神龛前设香案、摆上先祖神主牌,敬备酒肴馔品连日供奉。这几天当中,每餐都要举行“祭饭”。“祭饭”时,摆开八仙桌,端上佳肴,呈上素果,筛上清茶,斟上米酒,把筷子平架在盛好饭的饭碗上,轻轻喊“老客”呷饭。桌上酒肴一应俱全,餐具井然有序,席上却空无一“人”,家人侍立一旁,视同先祖在用餐。一杆烟的工夫,才将筷子放下,将饭重新倒回锅里,“祭饭”仪式才告结束,家人方可上桌吃饭。据说如果桌面上留有饭碗底部的气水印,就说明先祖已经享用过了。听大人们说,没有上过茅厕的小孩,甚至可以看到祖先的影子,不知是真是假,谁也未曾见证过。迎来就有送往,“接老客”只是起兴,重头戏还是“送老客”。七月十四黄昏,隆重的“送客”仪式又在爆竹声中闹腾开了。“送客”的所有议题都围绕“烧包”进行,焚化“金银纸包”、“衣冠箱”等祭品打发给先祖们阴间享用。每逢农历七月初,乡镇纸马店都会有花花绿绿的如冥钱、冥衣、香烛和纸笼箱等祭祀品卖。短暂的“团聚”之后就是“离别”,各家各户都要焚香相送,把香插在地上,从家门口一直插到岔路口,每隔一步插一柱。夜幕降临,一路星火点点,蜿蜒远去,煞是好看,仿佛为“老客”照亮回去的路。
   这个神秘久远的民俗,土生土长在梅山文化诡异的氛围里,让人难以释怀。各种思潮杂糅交织,使儒释道三家不经意中融合到了一起,《颜氏家训·终制篇》云:“若报罔极之德,霜露之非,有时斋供,及七月半盂兰盆,望于汝也。”这里所说的是借助盂兰盆供佛,可以使祖先在冥间免受饥寒之苦。实际上是把儒家的孝道和佛教经义结合起来,一些地方又把中元节称为“盂兰盆会”。其中也折射出道教文化的影子,道教文献《修行记》载:“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道士于是日夜诵经,饿鬼囚徒,亦得解脱。”这与佛教普渡众生如出一辙。 “祭祖如祖在”,“事死如生”,讲的都是一种精神寄托。古人不是无神论者,也知“死去原知万事空”,就连“敬鬼神而远之”的孔老夫子也曾发出“祭神如神在”的千古感慨!以前这些祭祀活动全由祖父祖母操持,往事历历在目,弹指间两位老人家已作古近二十年了,我时常梦里遇见他们,心中无限伤感。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现在以同样的方式来祭奠他们确实可寄托一下情感。今人较之古人少了许多情趣,失去了很多有品质的情怀,没有触景生情,泪落沾襟等细腻情感的流露了。一些风俗成了习俗,习以为常,敷衍了事,缺少了情感的投入。
   在湘西南梅山文化簇簇鬼火烘托下的七月半灵异奇特,但在三百年多前杭州西湖的七月半却是另一番景象。晚明散文家张岱在《西湖七月半》中以白描手法记述了人们游湖赏月的盛况,与家乡七月半夜晚明月高挂,清辉倾泻而人不敢出的旧俗形成鲜明的对比。《西湖七月半》中张岱以俯瞰的视角和简省诙谐的笔调勾勒出五种游乐赏月的人群:“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的达官显贵;“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的名娃闺秀;“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的名妓闲僧;“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的市井之徒;“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的文人雅士。动感的画面,呼之欲出的人物,晚明的市井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追忆的昏黄和怀旧的幽暗如同老照片跃入眼帘。一般人游西湖,都是选择在白天,“巳出酉归,避月如仇”。只有那些附庸风雅之人,才在夕阳西斜的时候出城。这些人也多是达官贵人,他们成群结队,急于参加盛会。湖上“篙击篙,舟触舟,肩磨肩,面看面”,拥挤不堪;耳畔“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喧闹难耐。这种热闹是暂时的,待他们尽兴以后,便烟消云散,复归平静。真正赏月的雅士,在人群散去后,才停舟靠岸,“呼客纵饮”。与韵友名妓月下同坐,轻歌曼舞,浅酌低唱,又佐以月明如镜,山清水秀,荷香袭人的幽雅环境,纵情尽欢通宵达旦……当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张岱说,“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真是清丽之极!喧与寂的反差,雅与俗的对比,仍能让三百多年后的人们感受到西湖鬼节的昔日繁华,天堂也不过如此吧?我不得不折服张岱的腕底功夫。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从民俗的角度看古时西湖的“七月半”太过喧嚣,而家乡由古及今世代传承的“七月半”又太过肃穆,这些都是非物质的,形而上的,均取决于人心。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7:46

本帖最后由 沙潭跃鲤 于 2015-12-7 17:59 编辑

从前的十字街
十字街还是从前的模样么?原先,十字街是那个叫高沙市的小镇最热闹的地方。十字街实际是纵横两街相交呈十字形,这种街哪个地方都有,都习惯地叫十字街。街两线都是木屋,一间紧捱一间,听说都是日本鬼子火烧高沙市后修建的,深黯的木壁也有点岁月了,透出历史的沧桑感。当时的邮电局、饮食店、湘乡会馆,还有新华书店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往下走就是菜市场,再往下走就是鲁班殿,再往下走就是祖师桥了。因为有饮食店面馆的存在,这条街也就四季飘香了。光是饮食店就好有一说,阳春面(光头面)、臊子面远近闻名,还有个大焦黄的酥饺,松脆的油饼,热气腾腾的糖包子,路过的人无不打喷嚏,流口水。乡里人上街卖菜或做工最享受的就是上面馆花一毛钱换一块竹牌呷一碗阳春面,阳春面没有浇头臊子,最多往碗里撒点葱花,奢侈一点就再加五分钱呷碗臊子面,一瓢油炸肉臊子往面条上一浇,久违的肉香味调皮地四处张扬,直撞鼻子,强迫人不得不用眼睛去探寻香味的出处。不论是呷阳春面还是呷臊子面的,几筷子把面条吃完后便“吱溜”一声将面汤喝个碗底朝天,然后舔舔嘴巴,打个饱嗝,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这条街还有挑着担担沿街吆喝着卖的懒豆腐(豆腐脑)、米豆腐,还有拖着板车蒸三角发糕的,还有找块小地爆油糯粑粑的、支个小灶炸豌豆粑粑的、架口小锅煎扁担粑粑的。这些东西既能过过嘴瘾,又能饱饱肚皮,把这条街弄得品类杂陈芳香四溢,把大人小孩逗得心痒痒的。这些当时一年四季都能见到的小吃,现在在高沙街市上找找还能碰到,只是没有以前那样普遍了。如若是到了桃毛栗果上市的时节,十字街又是另一番景象。春夏之交李子熟了,透黄的姜马李,味道酸得让人皱眉头,那可是怀崽婆娘的最爱;乌红的猪血李,有点涩,熟透了口味还好些,街坊背后偷偷把那些不学好的人比做猪血李好看不好呷。天气一热,湘乡会馆一带的西瓜切开来卖,皮薄瓤沙,一块一块,红彤彤水汪汪的,很逗人爱,又有选择的余地,渴了躲到阴凉的地方吃一块,不解渴再吃一块,能不让人惬意吗?后来,杨梅也出世了,乡里人提着四角筛卖,乌紫的、绛红的、浅白的,都是山杨梅。大人小孩争相围着买,边择边尝,还边说:“杨梅酸杨梅甜,呷了杨梅冇数钱。”乡里人憨厚地咯咯笑,大大方方。这可是卖杨梅的习俗,也不知其中的缘故,买杨梅之前尽管放肆尝,不管当面尝多少,不过秤就不用数钱,卖主也不计较很是慷慨。七月半的枣子也熟了,鸡蛋般大小的叫鸡蛋枣,小指头大的叫米枣,嘎嘣脆,那个甜啊,直冲额门。最有意思的要数初冬时节,个头大的板栗,筷头大的毛栗,一头尖尖的尖栗都接着上市了,奇怪的是这些栗子都是在晚上卖,一个矮小的老太烤个熏箩火,发盏煤油灯,摆三个糠筛摊,分别卖这三种栗。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硬冷的空气,淡淡涂在油亮的栗子上,泛出温暖柔和的色泽,让人心里热乎了许多。我记得栗子不用秤称,却用大、中、小三个型号的竹筒量,再拿张纸片卷个漏斗包来吃。有天天断黑时分,外婆牵着我的小手路过栗摊时,和这老太打招呼亲热地寒暄,还要我喊她姑婆婆,我就喊了这个跟外婆年纪和个头不相上下的姑婆婆,她很欢喜,接着量了满满的一小筒毛栗给我吃。外婆说姑婆婆不曾嫁过人,也没开怀生过小孩,是个五保户。还说她打过日本鬼子,能两只手使枪。后来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从此我便记住了这个矮小的老太,在如豆的油灯下,在冬季的夜里,在十字街头。十字街很老了。相传明朝就有了高沙市,不知那时十字街是否形成。康熙年间时任武冈州知州的上海人彭开佑夜宿高沙,留下一首《宿高沙市》的诗,当时天色已晚他将下榻何处,我想以十字街的繁华而言,就姑且推测他夜宿于此罢。诗曰:“市接蹊田外,行来仄径斜。长桥平贴水,密屋直排沙。肆列人居货,帘招酒办家。僧房聊假榻,薄瞑正栖鸦。”一句“肆列人居货,帘招酒办家。”足见时和岁稔,民物丰亨,街市繁盛了,当时远至外省,近及衡阳、湘潭、湘乡、新化、邵阳等地的商贾云集高沙开坊办店。湘乡会馆就是湘乡帮聚会议事的场所,我记得会馆门楼有副石刻对联:“湘水同清,毋忘宾旅;乡邦多彦,乐数晨昏。”这副嵌有“湘乡”二字的对联,我高中时期练书法才隐隐感觉到是用颜楷写的,无从考证是谁撰的联,书法又出自谁的手笔,不论联语还是书法均属上乘,从中可以窥见作者的深厚学养。据说湘乡会馆坍塌后石碑被乡贤曾传国先生收集到高沙文史博物馆加以保护,因此近年我才有幸再见到此石,石刻书法果然是颜体,《勤礼碑》的朴茂遒劲之气扑面而来。再说祖师桥。全木结构,几经损毁,几经修葺,后又更名洄澜桥,桥上的联墨叹为观止,拍案叫绝,如清庠生袁海珊的:“浮梁成柱石奇功,喜资水云山,都映垂虹增胜概;隔岸是黔滇达道,际雪来柳住,好教策马问前程。”周荣祜的:“驷马高车,眼前有路;清情洁履,脚底无尘。”最后一次修葺是1945年夏日本入侵高沙,纵火烧掉洄澜桥亭阁后,乡人捐资复修,其中杨力田撰的对联用典自然耳目一新:“前路是谁?问踏雪老人今朝过否;此间有约,教纳履孺子明日早来。”当时的祖师桥已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冰冷的公路桥梁横跨蓼水,而桥上的牌匾木刻等实物已荡然无存,只有联语代代传诵,一直在慰藉激励着后来人。要说这条街最新的建筑无疑是新华书店了。小学开蒙后我经常去逛,只是书店不像现在的书店可以自选翻阅,那时我只能透过厚厚的玻璃看看柜台里花花绿绿的封面。好在后来书店旁边摆连环画的书摊应运而生,花一分钱挑一本独自一人坐在小板凳上反反复复翻读老半天。《三国演义》、《说唐》、《水浒传》、《西游记》等等这些古典文学知识我都从连环画中得来。为何连环画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变成了一种记忆,躲在一个时光的背后不与人见。有些东西离人久了远了,人们才发觉它的可贵而顿生怀念,一如拆建的祖师桥,近年有人提出重修,这又谈何容易呢。十字街最热闹时候要数元宵节。正月十五夜的灯却是经祖师桥,过鲁班殿往上游走的,一路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追着赶着,到了十字街就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了。舞龙灯打头,耍狮子垫后,旱船、高跷、假背真、蚌壳、花棍夹杂在中间扭得起劲跳得也起劲,锣鼓喧天,爆竹声此起彼伏。接灯人家敞开了大门,摆好了香案,点上了红蜡烛,哪家爆竹一响,龙灯就往谁家钻,家里转上一圈,镇宅驱邪,祈福贵保平安。有的大人抱着小孩拱龙头,拱了龙头的孩子就会健健旺旺,好带。我对十字街的记忆还停留在女儿出生后的春节,元宵节如约而至,依然是火树银花,热闹非凡,龙灯经过时父亲抱着我的女儿加入到拱龙头的人群里,打着哈哈勾着脑壳在龙头下拱了一回,又拱一回。确实很久没逛这条十字街了,得空确实要再去逛逛。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6: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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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码头 最近,看到当地画家曾纪茂的一幅国画小景,画的是古镇高沙的一个老渡口——黄家码头。设色很少,灰灰的调子,一下我遭遇怀旧情绪突然袭击,并被紧紧包围。黄家码头位于蓼水河的东岸,介于太平桥与祖师桥的中心地段,青石板砌成阶梯,渐渐伸到河床。河水平缓幽静,清澈见底,机敏的白线鱼在浅水滩觅食嬉戏,游来又游去,皆可计数。一条平头渡船被一条铁链栓在岸边,船头竖一枝竹篙,一位老船工坐在青石板上,卷根喇叭筒旱烟,一旁“吧嗒吧嗒”抽吸,静候过渡的人。人和货等到一定程度即可开船,多则二十,少则几人,一声声清脆的篙声便把过渡的人撑到对岸。这条船风雨无阻,不论水涨水落,成天如织布机上的梭子,穿梭往来。除了摆渡外,春天涨桃花水后,船巴佬集结在码头一带,扎木排竹排,然后顺流而下放排过双江口,下资江讨生计。平素也有顺水漂下来撒网打渔的舴艋舟,到了黄家码头上岸,一篓鲜鱼虾片刻抢购一空。等到石榴花开得火红灿烂的五月,一场端午雨痛痛快快落几天,把河道灌满,热闹的端午节也就接踵而至了。赛龙船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击在人们期盼的心坎上,敲得人心里麻酥酥的。龙船赛以祖师桥为起点,逆流而上,终点是黄家码头。这时节万人空巷,老老少少都往河边飞跑过去凑闹热,两岸人头攒动,众声鼎沸,河心龙船上锣鼓激越,号子震天,两艘披红挂彩的龙船竞相争渡,如同离弦的箭飞奔上游,到黄家码头便见分晓。想抢先得知胜负的人们多挤在黄家码头围观,将码头塞得水泄不通,挤挤挨挨,还有绾起裤管泡在水里的,喊声,掌声,跺脚声,欢呼声、助威声、叫骂声交织一起,回荡在蓼水河上空,经久不散。平常周边街坊在码头漂洗衣物,淘米洗菜,挑水煮饭者也不在少数,就着码头的方便,各自打理着各自的生活,自自然然,好比日落月升那样简单重复。若是夏天,码头浅水湾经常有人洗澡,尽是些细伢子,扎猛子,打爬鳅,在水里捉迷藏,打水仗,水花溅得老高老高。一个一个赤条条的,光着屁股,翘着小鸡鸡朝河里比赛射尿尿。顽皮一点的则往岸边洗衣女人身上拂水,立即会招来她一顿嗔怒好骂。那家伙嗖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在不远处伸出一个湿漉漉的头来,冲着岸上嘿嘿嘿地坏笑。码头对岸是一个村落,叫塘前湾。蓼水从太平桥上游缓缓流下,流经塘前湾一带,地势平阔,冲积成平整肥沃的沙质土壤。村民把沙土开垦成畲田,栽上萝卜、白菜、黄瓜等时令蔬菜,还种甘蔗,甘蔗是本地品种,没有从广西贩来卖的红皮甘蔗粗壮,蔗杆泛青,很苗条,很秀气。蔗农将甘蔗束成两捆,一边一捆竖立在装甘蔗的竹篮里挑着卖,远远看去像挑着一担红缨枪。站在码头往塘前湾一望,只见青瓦农舍散落在绿树荫里,成片成片的甘蔗有如青纱帐,一垄一垄的菜地碧绿茂盛,屋顶袅袅的炊烟以及蒸腾的水雾,氤氲着,飘荡着,把一湾沙洲弄得烟云弥漫,如梦似幻。清朝诗人萧鸿钧有一首《竹枝词》描绘了这一带人的生活,很有原生态的味道:“塘前湾里晓日嵌,李子初黄翠鸟含。娇女家家争趁早,归来香露湿红衫。”虽然只有一河之隔,塘前湾就是乡里,过得河来,上了黄家码头,就到了街上,高沙镇自古有了集市,是湘西南有名的商品集散地,因为是集镇,所以高沙就没有城乡差别,只分街上和乡里。上街是乡里人的必修课,是一家人的生计所系,塘前湾人把沙田里的物产通过渡船运到对岸街市上,沿街叫卖,日久天长,塘前湾的菜成了金字招牌。街上常常遇到如此情景,买菜的手里掂量着白净的萝卜,问:哪里的?卖菜人一脸的得意,答:呃,塘前湾的沙田萝卜嘞!一提到塘前湾几个字,品质就没得说了,接下来就是过秤成交,因此这里的菜往往不到菜市就沿街卖光了。靠码头的一侧有一条河街,清一色深褐色的木屋,如沈从文《边城》里所说的一半着陆,一半在水的吊脚楼。吊脚的一半面水,褐色的木壁,乌黑的瓦,屋檐下悬挂着一串一串干红辣椒,木栏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被褥和衣物,倒映在水面,水波一荡漾,房屋的静和倒影的动形成对比,反衬出街市上的日子是如此的熨帖和安逸。着陆的一半临街,或居家,或开铺面,各有用场。挨近码头的多半开铺子,有一年四季香味撞鼻的面馆,有叮叮当当从天亮敲到天黑的铁铺,有编织各类器形的竹篾行,还有杂货铺、纸马店、药栈,以及在人家门口横张案板卖肉的,挑担烧甜酒汤圆卖的,摆个剃头挑子帮人剃头刮面的......印象最深的要数那家瓦罐铺,坛坛罐罐堆积如山,用草绳绑牢实,都是当地煽鸡窑的产品,装水的瓦罐,腌菜的倒坛及日常用的瓦钵、酒瓮、盐罐油罐、灯盏......一应俱全,全是泥土烧制的家用货,结实耐用,盛载过往的岁月,酿造腌制着庸常的日子。我蛮喜欢一个个造型粗拙古怪的“蛤蟆叫叫”,也是陶土烧制的小玩艺, “蛤蟆叫叫”拇指般大小,匠人们把它做成各种动物——蛤蟆、乌龟、小鸡、蟹子——对嘴一吹,就会发出“呜噜哇啦”的叫声,带着泥土的气息,谐趣好玩,相比之下眼下孩子的玩具规整考究,科技含量高,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了无生趣。现今集市上卖煽鸡窑瓦罐的店铺还有,只是这些小把戏寻不到了,该不会失传了吧?黄家码头上首是猪场,交易的全是豢养的活口。清早集市开始骚动,晌午最嘈杂,照例是喧嚣声起伏。这种如潮的声音来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讨价还价和争斤论两的大喊大嚷,吵吵闹闹,嗓门虽大,讲得都在理在行,买卖争毫厘嘛,无所谓谁得罪谁。其间还夹杂着卖主顺手往猪笼里一伸,一把抓住小猪崽的后腿提给买主看时,发出尖锐的嚎叫,听后使人牙齿发憷。虽是猪场,不时也有挑着扁圆竹笼贩卖刚孵出一巢毛绒绒鸡雏或鸭仔的,或牵一头黄牛或赶两三只羊在一旁待价而沽的,没卖脱不打紧,牵回去喂一宿,赶明日再来。城隍庙居下首,离码头不算太远。城隍庙原先供着城隍爷,门楼有石刻,拱门上透雕两尊小石狮,手法高超,颇具匠心。顶上的石匾上刻:城隍庙。据说是唐朝虞世南的手笔。两侧有副石刻对联:“善恶本殊途,入此门便知分晓;是非无偏袒,到这里自有权衡。”字为唐楷,朴茂遒劲,文理直白,识文断字的人都懂。城隍庙改建成电影院和祁剧团,应该是解放后的事了,门楼仍然保留,对联字迹赫然在目。好像电影和祁剧轮番上演。祁剧隔三岔五的唱,逢年过节贴海报。海报一出,塘前湾上了年纪的人就会在黑黢黢的晚上撑船过来看大戏过瘾。记得当时有个名角叫戴立奇,唱老生的,唱腔苍劲,韵味无穷,在镇上很受欢迎,他一亮相,台下就掌声如雷。至于那些剧目我现在想不起来了,那时人太小,只顾贪玩。但《三请樊梨花》却记忆犹新,戴立奇演的薛仁贵,樊梨花谁演不清楚了,她头插长野鸡毛,脸搽得粉红粉白,眼睛打火闪(闪电)一样,老感觉她在瞟我,那架势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戏到了高潮,樊梨花以假死相试,拒绝第三次相请,薛丁山灵前忏悔,跪地哭着甩辫子,宣泄悲痛。那家伙辫子甩得花样迭出,功夫了得,赢得了一阵又一阵叫好。机缘巧合,二表哥高中毕业后,学没升成,私下里跑去当祁剧演员,吃亏在他那副鸭公嗓子上,只配演个三花脸,眉眼之间勾一块白粉,滑稽且讨人喜爱。后来这张三花脸居然还当上了剧团团长,人生如戏呀,不能只重衣冠不重人,小人物也有舞台,关键看他的戏演得咋样。有空我便跟在表哥屁股后面频频“出将入相”,看演员们练功排戏。有时我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进后台,挂个髯口,戴顶盔头,挎把宝刀,一个人登上空寂的舞台,哇呀呀地一顿乱叫,心想要是有个樊梨花配戏该有多美?一闪念,我便感到脸刷地热到了耳根......曲终人散了,一夜无话,翌日大清早黄家码头被太阳吵醒,照例人来人往,见面又多了一个话题,叽里咕噜谈论昨夜里的戏如何如何,演员又如何如何。时不时又听到有人喊一两嗓子戏文或很韵味地念上一两句道白。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高沙大桥修建告竣,桥从猪场街横跨到塘前湾,湾里的村民再无出行之苦了,大家欢呼雀跃,渡船无须摆渡,黄家码头的功能渐渐废弛,离人的视线也就越来越远了。时节如流,屈指一算,原来欸乃声不断的码头业已安静了近二十年,有些物事用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来描叙是那么的贴切。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7:00:03

                           想起麻雀    总感觉仿佛一夜之间麻雀就销声匿迹了,还真不知麻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逐渐少了的。      闭眼回想一下,以前树木葱茏的窗外,清早一觉自然醒来,满耳已是麻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鸣叫了。这种鸣声喧噪短促,一如家乡土得掉渣的方言,不卷舌,直率干脆。那时这种鸟儿漫山遍野都是,时常停歇在电线上,欢快地穿梭在树叶之间,在人前蹦蹦跳跳,性格活泼,胆大机警,屋檐、墙洞、草垛、树上到处都是它们的栖身之所。当时麻雀之多,难状其盛。据说,有那么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个炸雷劈在一棵高大繁茂的老树上,到第二天早上,人们看到树下竟是黑压压的一层死麻雀,有人捡了足足几箩筐。      麻雀喜欢集体行动。当谷子成熟时节,麻雀们便成群结队飞向农田掠食谷物。农人们顽强抵御着这场铺天盖地的侵略,英勇捍卫着流血流汗得来的劳动成果。在田间地头立了不少稻草人,穿件旧衣服,戴顶烂草帽,拿把破蒲扇,以静制动吓唬它们,这种貌似张牙舞爪恐怖唬人的法子终究收效甚微,但现在看来其实很环保的。当农人懊恼于雀口夺食的壮举难奏其效之际,终于有一天,麻雀被列为“四害”之一,人民举全国之力对它们进行大肆的围剿,掏窝、捕杀以及敲锣、打鼓、放鞭炮,轰赶得它们既无处藏身,又无喘息的机会,直至到飞得筋疲力尽坠地而死。就连时任中国文联主席、中国科学院院长、诗坛泰斗郭沫若也牵强附会,写了一首至今还让人不可理喻的《咒麻雀》诗:“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你真是个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人们总是笑着向自己的过去告别,一些往事只不过是后来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笑而已,笑笑也就过去了。   麻雀更多的时候成为人的盘中餐,下酒菜,它肉嫩骨脆味香,无论是放点胡椒蒸,还是包裹着泥土烤,都会让人馋涎欲滴。少不更事的我也曾做过不少焚琴煮鹤之事,晚上搭架着木梯爬上屋檐掏雀巢,有时冷不丁从雀巢里掏出一条蛇来,吓得魂飞魄散;要么就伙同一班“细把戏”爬上草垛里摸鸟蛋;或许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到处冰天雪地,麻雀们没处觅食,饿得饥肠辘辘,此时我们在空坪上扫开一块雪地,用一根小木棍一侧支起一只灰筛,灰筛下放些谷子,再用根长绳系在小木棍上,然后我们执着绳的一端远远地躲在门后,当麻雀跳跃着进入灰筛里啄食谷子时,猛一拉绳子,木棍倒地,灰筛就会立马罩住麻雀,这样就会生擒好几只活蹦乱跳的麻雀。那个年月贵为万物之灵长的人啊,为了口腹之欲,内心免不了多了一份伤害和杀机。静静地想一想,真正对这些生命造成威胁的还不是我们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是大龘规模地使用农药,这使得麻雀大面积急剧减少,有些地区甚至到了绝迹的程度。当钢筋水泥筑造的城市森林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大行其道,以坚挺的雄姿吞噬麻雀们赖以生存的栖息环境,还真让人搞不懂这是鸟儿们的不幸还是人类的不幸。      麻雀其貌不扬,却个个精神抖擞,个个昂首挺胸,虽然卑微但一点也不委琐。秦末带领农民起义的陈胜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把雀辈们说得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是的,麻雀们安于现状,与世无争,栖于人的屋檐之下,与人类相依相伴,所有的志向就是能得到一处安寝之地,一片狭小天空,一个温暖的巢,一个安定的家。其实麻雀并非笼中之物,不屑于人把玩股掌之间。画眉、鹦鹉等歌喉婉转,羽翼华美,还不是被人养在笼中,成为人们解闷逗趣的玩物?还有振翅翱翔的雄鹰,让人何其仰慕,但也会沦为人的爪牙,俯首听命于人类。鹰是熬出来的,是一个高傲、自由的灵魂,经一番徒劳的挣扎后,因悲愤、饥渴、疲劳、恐惧,锐气一点点消磨,意志彻底崩溃,最后,鹰忘却了山林和苍穹,成为猎人逐兔叼雀的“鹰犬”。想来,麻雀虽小,绝非宵小之辈,它不卑不亢,有一副铮铮铁骨。小时候,我喂过不少麻雀,很少有养活过三天的。麻雀性格急躁刚烈,很难驯服,把它关进笼中,它老是上窜下跳,碰得头破血流也不消停。它从不轻易接受嗟来之食,不论委以什么美味,它毅然绝食,直至死亡。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和不苟且偷生难夺其志的气节,总会令人肃然起敬!这是其他鸟们无法比拟的高贵品质,这就是我们时常看到有人提着画眉、黄鹂招摇过市,却从没见人提着麻雀闲逛的原因吧。其实麻雀和鸿鹄一样它的胸怀也在广阔的天空。天空是自由的,自在的,没有羁绊,了无挂碍。
   麻雀俗,很俗,很民俗。也很雅,大俗大雅,雅俗共赏。雅得进入了文人的诗词之中,雅得飞到了画家的腕底笔下。料峭的寒冬,肃杀的冬景,寥落的心绪,只要有麻雀不厌其烦的喧嚣,我们的生活就陡然有了春的生机。宋人杨万里有一首描述冬日麻雀的诗,充满情趣:“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话晚晴。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一幅田园小景跃入眼帘,极富动感和画面感,有声有色,情景交融,这就是现在人们梦寐以求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古人真够奢侈的,委实让今人艳羡得眼球喷血!这种奢侈我们也曾经有过,只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已然成为一种奢望。这种奢望现在只能在画家的画卷里看到,一切都是艺术的再现,只能作壁上观了。高中时期,我学了一段时期的国画,痴迷于国画家孙其峰笔下的麻雀,寥寥数笔,麻雀生动的形态以及毛茸茸的质感跃然纸上。看着看着,那一只只天真烂漫的小鸟,幻化成一个个被赋予了生命的文字。这仅仅是一张苍白的纸上承载着一个沉重的命题,定格在画面之中,杳无声息。
   不经意间,我想起明朝赵南星《笑赞》里的一则笑话:一只鹞子追一只麻雀,麻雀飞入一个和尚的袖子里藏起来。和尚用手把麻雀握住,说:“阿弥陀佛,我今日有肉吃了。”麻雀闭目不动。和尚以为麻雀死了,便放开手,手一放开麻雀就飞走了。和尚说:“阿弥陀佛,我放生了你吧!”       我不觉哑然失笑。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7:03:08

                                                       人生草木间

      茶,素常之物,开门七件事之一。可到了文人雅士口中便谓之“品茗”。家乡管喝茶叫“呷茶”,呷,小口小口地喝,多到位多传神。要说传神,我不得不敬佩我们的老祖宗,造个“茶”字,从草,从人,从木,人生草木之间,陡然几分烟火之气萦绕开来。
    《 茶经》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家乡地处湘西南雪峰山区,有关茶事也就稀松平常了。
家乡地貌多样,山地、丘陵、平原兼有。气候温润、雨水充沛,土壤肥沃,很适宜茶树生长,历为名茶产区。清光绪三十四年《武冈州乡土志》载:“茶常产本境西北(今洞口县境内),山土最宜,岁可产数万担。”《武冈州志·贡赋志》记载:“茶铁竹木之饶,最于黔粤。”“货之属则有棉花、木炭、石炭、蜜、茶、楂油......”注:“(茶)峒产甚佳”。峒即峒蛮,旧时称南方少数民族。《武冈州志》里所说的峒蛮全部在今洞口县境内。据我所知,洞口产茶以古楼、茶铺为盛。古楼地处雪峰山腹地,山高林密,溪流潺湲,常年云雾缭绕,山岚润泽。这样的环境为云雾茶提供了上好的生态条件,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古楼盐井茶被朝廷列为贡茶,从此古楼茶声名远播。茶铺属古镇高沙,地处古驿路要道,自古产茶地,建有店铺茶亭,行人憩息饮茶于此,故名茶铺子。依托交通的便利,湘黔古道穿境而过,唐宋时期在洞口、高沙就设有驿站,元以后,以洞口为起点的商旅常行古道有五条,以高沙为起点的商旅常行古道有四条,当地的茶叶等物产得以远销武汉、上海诸地。此地产的青茶,泡出来汤色碧绿,栗香馥郁。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时节,借一涧清澈春水,冲泡一杯明前茶或雨前茶,顷刻间,杯盏之中云雾蒸腾,汤色如同绿烟,嫩芽复苏舒展,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暗香浮动,人便思绪飘于云外,仿若置身山野之间。那时节,杯中之物已不再是茶,简直就是一杯春色!
          我本不太会喝茶,对茶道鲜有研究,但对茶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道的态度颇为认同。茶可变形,能屈能伸。在山野,茶叶吸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满目青绿,一派蓬勃葱茏,经揉炒杀青后,蜷缩成团,如隐者一般皈依寂静。当一股沸水迎头一浇,雀舌也好,龙团也罢,随着热汤翻滚,一片一片都会舒筋活络,凤凰涅盘般华丽变身,有如从幽暗处款款走出的佳人,再现姣好容颜,重新绽放自己的美。尘俗无由牵,该隐则隐,该显则显,须经得起磨砺,耐得住寂寞,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易其志不改本色,一切如云卷云舒,收放自如。
         “寒夜客来茶当酒”。茶是否能当酒,应另当别论。酒有水的形态,却暗藏火的性情,水火不容。因此酒须武斗,吆三喝五,赤膊上阵,面红耳赤,放浪形骸之外;茶亦有水的形态,却是草木青葱之貌,温婉如少女,水木清华,仪态万方。因此茶须静品,可邀三两韵友浅斟,又可一人独啜,雅意入怀,茶禅一味,如坐春风。酒宜歌,击节划拳,慨当以慷,呕哑嘈杂,纵情豪放。茶宜乐,七弦横陈,余音绕梁,缱绻低回,意味深长。酒有一种江湖气,讲情讲义,有胆有识,一股侠气贯穿席间;茶有儒雅之气,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看似关乎武事,实则文雅之极,讲究一套一套的礼数。由此可见,酒以义取,茶以礼胜。我特别想往那么一种喝茶的状态,就是“找个老茶壶,约个老时间,几个老朋友,磨个老半天,胜过活神仙。”这样喝出来的茶还是茶的味道吗?那是本我的味道,是乡土的味道,是人生的味道,是天地的味道。个中滋味远离当下,思接千载,可以接近苏轼,可以接近卢仝,可以接近陆羽。
       茶有雅致的一面,也有民俗的一面,家乡产的银针、毛尖、春芽之类青茶,近些年来经过包装后价格也就不菲了,但普通百姓居家过日子还是粗茶淡饭,仍然保留着朴素的民风。
      雪峰山深处的挪溪瑶乡的“熬茶”别具民族风情。上网查阅了一下,关于“熬茶”的词条不多,以青海熬茶最为有 名。青海熬茶是一种煮开的红茶,是用川湘茶区出产的砖茶加水煮开,再加上青盐、花椒,讲究点的还要加上姜皮、金芥。挪溪“熬茶”截然不同,挪溪有句俗话:“上五里喝熬茶,下五里讲瑶话。”说的是上五里宝瑶、宗溪、白焦一带瑶家独有的喝茶习俗,起于何时已无据可考。熬茶的茶叶是采摘山中谷雨前茶树的嫩叶,揉三遍,微火炒三遍,再搓成蚕豆大的茶团,放入篾筛里挂在火塘顶上炕熏。熬茶时用的是几代人留传下的茶锅,大部分人家是用烂生铁鼎罐底部敲制而成,看似粗俗得很。平素来客,主人将茶团放进锅里,加水反复煎熬出黑褐色很浓很香的茶汁,再斟入茶盏招待客人,这是瑶民待客的最高礼遇了。这种茶入口苦涩,入喉回甘,能消渴解乏,喝后成瘾。如待新客就会往茶里撒些冰糖或红糖,这与青海熬茶加盐和花椒不同。
       以茶的熬制过程命为茶名者,实不多见。说到“熬”,足见瑶民的率直豁达,表述也是如此的浅白有真意: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日子得慢慢熬,把时光分割成段落,熬过初一,又熬过十五,将一切苦厄熬淡,熬到苦尽甘来;圆融的人事也得文火细熬,熬到烂熟于胸,水到渠成,熬到明心见性,修成正果;美好的情感也从熬中得来,年轻的媳妇熬成婆,少年到白头,把原汁原味的生活熬得水**融,如胶似漆。不管五黄六月,地涝天旱,得熬。熬是乡民的坚忍,他们如草木一样,烈日炙烤,霜冻雨打,野火焚烧,熬住了,挺住了,来年开春,还不是一茬一茬萌发出新绿来。
      熬茶的茶叶常年挂在火炕上,像挪溪腊肉,烟雾熏烤,经年不坏,较之现今将茶叶贮藏冰箱之法大相径庭。依此法炮制的熬茶质地丰厚,滋味浓烈而近乎粗野,有劲道,如陈年佳酿,如边塞诗词大气磅礴,亦如当地民风,慷慨质朴。宝瑶原是湘黔古道上的驿站,西接黔阳,明清时期热闹繁华,过往商旅络绎不绝。瑶民们敞开襟怀,迎来送往,大方地唱着敬茶歌,递上一杯杯热气腾腾的熬茶,艰涩的茶味如同旅味的苍凉,苦涩过后的醇厚绵长又如瑶家的款款深情。打此西去,便到洪江,当年边塞诗人王昌龄左迁龙标(今洪江黔城),并在这一带山水之间写过一首送别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因此,每每喝到熬茶,便会隐隐感到熬茶蘸有唐诗的味道,再细细一品,又能品出瑶民的一片冰心。
      如今湘黔古道已经废弛,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一切复归平静。在瑶民赋闲休憩或劳作之余,也许在充满草木清香的正午,也许在炊烟袅袅的傍晚,熬上一锅茶,消闲解乏,喝着喝着就会有一缕山野的风习习而来,又仿佛听得一曲野腔野调的瑶歌回响在大山深处,因此树木更绿了,大山更深沉了,这方水土这方人也跟着静谧和安逸了,一时间风轻云淡,大地静好。
家乡有些地方管操持家务为“舞茶饭”,说到舞,既状其形,又状其态。煮茶做饭需要打脚舞手的繁复工序到堂,舞出来的结果是家常的,也是艺术的。奶奶舞茶饭很里手,能把紧紧巴巴的日子舞弄得有滋有味。奶奶常说:“乖态莫过素打扮,好呷莫过茶淘饭。”茶淘饭不见得好吃,在锅里碗里难得见到油星子的年月,能将干冷的米饭送下肚去也只能是寡淡的茶汤了。这种淘饭的茶是家乡一种叫“棉花茶”的叶子煮出来的,这种茶只需两三片茶叶放入沸水里煮,煮出来色泽泛红,口味略显粗粝,却也有点回甘,入夏随时煮一鼎罐棉花茶,盛入瓦罐里搁置阴凉处,就算存放三四天茶也不会发馊变味,口渴了拿长柄竹勺往瓦罐里舀来喝。
       棉花茶应归于凉茶一类,总感到现在大行其道的茶饮料不及其万一。棉花茶不含任何添加剂,数日而不变质。也不像其他瓶装饮品,其色艳俗,其味暧昧,棉花茶只有草木的本色本香,只有寻常人家的寒素之风。盛夏时节,天气酷热,引车卖浆、肩挑背驮者打家门口过路,上门讨口茶喝的经常有,奶奶就用棉花茶相待,他们不讲斯文,毫不客气的引颈牛饮,来一碗,又来一碗,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衣襟。一旁奶奶笑吟吟的看着,忙说慢点,慢点呷。人人都说烟酒不分家,其实在家乡茶水也是不分家的,讨茶者不管上哪家歇脚,都会有好茶好水招待,没有繁文缛节。歇一肩,喝完茶再走,脚步也轻了,行囊也轻了。人走在路上谁没有过难处,全凭茶水长精神。遇到久旱或苦夏,奶奶索性把茶罐搬到屋外,任过路客随便喝,以解劳顿口渴之忧。施茶在小镇高沙随处可见,有古风,见佛性。
   奶奶很惜顾,常说惜顾饭有饭呷,惜顾衣有衣穿。就连泡过后的茶叶,她也不舍得丢弃,收集拢来,晾干,灌到枕芯里,做成茶叶枕头。夜晚,睡在茶枕上,茶香就会徐徐散发出来,如酣睡在十里茶园中,香气拍人,连梦也清新起来了......把中药汤子叫做茶的,也是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便说去拣副“茶”来呷,拣回来的却是一副“中药”。后来我想,也许是奶奶忌讳,希望日子过得顺顺遂遂、平平安安、健健旺旺,不愿提及“药”字吧。
       最初,茶是作为药用而进入人类生活的,《本草》中写到:“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说是周作人的作品是茶,鲁迅的是药,回味一下,觉得还有点意思。这样说来,到底药是茶,还是茶是药呢?人生草木间,有些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7:06:42

尘与土的距离       一种濒临消失的房屋很难再现,偶尔惊鸿一瞥,立即就会引起一阵惊呼,以为发现了出土文物。这就是低矮的土砖屋,乡里人谦虚地称作土粑粑屋。土砖没有通过窑火烧结,在泥地里就地取材,泥和稻草用水搅均匀,揉黏糊,拍打进一个四方四正的木匣子里,再拿弓弦割去多余的部分,拆开木匣,一块土坯成了,晾晒干,然后,一块一块垒起来就造成屋子。
      土砖屋黄墙黑瓦,黄土裸裎,无需粉饰,任时间摩挲,始终一副蜡黄粗粝的面孔。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为乡人遮风挡雨,佑护着乡人繁衍生息,顺应着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则。与土砖屋亲密无间还有土蜂和燕子。土蜂在干燥松软的土砖上打洞作为自己的巢穴,油菜花开的季节,胖嘟嘟的土蜂嗡嗡嗡从土洞里拱进拱出,异常繁忙。小孩的好奇是导致土蜂的悲剧发生的直接原因,他们拿个小玻璃瓶,瓶口对准土洞,再用一根细竹枝往洞里轻轻一捅,“嗡”的一声,一只大土蜂窜进瓶里,成为小孩手中的玩物。与土蜂不同,燕子深谙在人屋檐下的处世哲学,不辞劳苦衔泥筑巢,起早赶夜,飞进飞出,用小嘴啄来点点春泥,呕心沥血,把新巢粘合在寻常人家的土砖屋里。
      土砖屋冬暖夏凉,很合式人住。崽大了,相中了亲,就在屋里成亲吧。眼看媳妇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就在屋里生产吧。背驼了人慢慢老相了,就窝在屋里养老吧。当然,最后的最后,大伙儿都免不了要从这间土屋里再送到另外一间“土屋”里。一切,都是那么自自然然,顺顺当当。飞扬着是尘,落地即成土,泥土是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许多年前,我在电视里看到这样一组画面,一个多年在外闯荡的中年汉子,背着个行囊回乡,熟悉地绕过低矮的土墙,走到饱经沧桑的土砖屋前,轻轻推门,伴随“吱呀”一声,游子仍旧操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喊一句:“姆妈,我回来哒!”这一声呼喊飘入耳鼓的刹那,我心头一紧,眼泪夺眶而出。我怀疑我的泪腺为什么如此之浅,殊不知一间风雨飘摇的老旧土屋,一句土得掉渣的乡音,牵扯出的是无尽的乡情乡愁,刺痛内心最柔软的那个部分。
      村口路旁随处可见矮小且香火不断的土地庙,食五谷杂粮,土地即是衣食父母,自古乡民对于土地心存无限崇敬,祭祀时毕恭毕敬。庙小菩萨小,土地公一副亲民形象,从不与人争地盘,田坎下岔路口巴掌大的地即可建庙,不像其他庙宇修得气势恢宏,小庙却无所不能地担负着求子、求福、求财、求雨、避灾等多种应求。湘西南邵阳一带,地属楚南,乡人造屋必造神龛,写上郡望,祭祀祖宗已约定俗成,祖先就是精神土壤里的根。神龛下面必造一个小土地堂,也供奉土地公。两侧书有对联,家家户户的对联内容惊人的雷同,不外乎“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土能生白玉,地可产黄金”之类。对土地施以勤劳,假以时日,便能出产黄金白玉,勤劳人家必有余庆,祈盼能养家糊口,祈盼能发家致富。
      土地堂上面贴有小红纸块写的“元亨利贞”四字,这是《易经》中的卦词,四个字像谜语暗射滋长万物的土地。八卦中蕴含无穷变化,让天下士子皓首穷经。乡里人好像天生就懂得卦象,乾为天,天为父;坤为地,地为母。乡里人生就把土地当成母亲,大地能像母亲一样孕育生命,繁衍出人类。泥土有呼吸,有喘息,有母亲身上的特殊体味,大地上游荡着土里土气的灵魂。从前乡里人没读过几天书,却特别喜欢听,也特别喜欢讲神话一类的故事,反复讲,不厌其烦讲,一代讲给一代听,作为茶余饭后课子课孙的教材:自从盘古开天地,大地本没有人,是女娲娘娘用黄土捏造了人。她没日没夜地捏,双手麻木了。她索性用绳子往泥浆里一搅,再一甩,泥浆星星点点洒落在地,就变成了一个个的人。还说,富贵的人是女娲亲手抟黄土捏的,贫贱的人是泥浆变成的。这是女娲造人的传说,地域不同,版本不同,人类对祖先的来历存有多种神奇的揣想,但再离奇的猜想都无法脱离土地,土地是孕育生命的大本营。人也像种子一样,落地生根,土里生,土里长。
      一本土黄色的《望星楼通书》,是乡里人一直在看的“天书”。什么时候破土开耕,什么时候掌田下种,都得择个黄道吉日,对土地心存百分之百的敬畏,向泥巴里讨吃讨喝,不能马虎,这关系到年成的重大问题。误不得阳春啊,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对深厚的土地实实诚诚,来不得半点一星的虚情假意。读高中时,一位曾姓老师讲过一则文史故事,说汉景帝为发展农业,在立春时节下地 “扶犁三推”。从此每年仲春,古代帝王都要亲率诸侯大臣文武百官出宫,到他的“一亩三分地”松土犁地,以示重农劝稼,祈盼丰年。《礼记》也有记载:“天子亲载耒耜,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九卿诸侯九推。”偶然在网上看到一幅民间木版年画,画面色彩鲜艳,大红大绿,古拙有趣,画的是身穿龙袍的皇帝扶犁耕田的场景,还题有土味十足的诗:“二月二,龙抬头。万岁皇爷使金牛,正宫娘娘来送饭,保佑黎民天下收。”这是山东潍县年画,风格不同于鲁迅先生收藏的隆回滩头年画。一切都是在劝诫官员们要懂得稼穑艰难,要深入田间地头多接近农事,亲近土地。皇帝亲耕是种礼仪,不管如何,多少还是有一些积极的意义。
      土地养活了农民,虽然也有荒芜,有饥馑、有苦涩。农民热爱土地,也怨恨土地,却怎么也离不开土地。每见到乡下同学,我就觉得与他们有距离,油然而生一种愧感,其中有与人的距离,更多的是与土地的距离感,不敢多想,多想叫人惊悚。现在人的双脚离泥土越来越远,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一尘不染,脚趾丫动不动长脚气。脱离土疙瘩的磕磕碰碰,好多劳心者慢慢肥胖起来,得富贵病的概率越来越高。最近看新闻,说是一些城市郊区的田土突然热闹起来了,城里人租赁农民土地种菜,目的不是支农,而是在劳动中消闲,消减脂肪,锻炼身体,收获健康。要想解放双脚必须重回大地,踩踩泥土,吸吸地气。接接地气好,人得天气而生,禀地气而长!我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奶奶经常让我光着赤脚,踩在泥地上,说脚是全身之根,让脚充分吸收地气,这样人才会健旺,像狗崽崽样好带,百病不生。还说打不死的狗,狗有一个土心脏,死狗只要在地上躺一会儿,就会起死回生,重新活过来,据说是地气助它回阳的,神不神奇?现在人住在水泥丛林之间,被钢筋、水泥、柏油等紧紧包围,人和泥土之间总有一层坚硬的物质隔膜,面对飞驰而来的日子,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干涩。
      不单单狗等动物与泥土有着神秘关联,其实人的生命密码与土也有着某种扯不清的联系。饭团掉在地上黏上尘土,奶奶不舍地捡起来吹吹,丢进嘴里嚼了咽掉,奶奶常说:人生哪个不吃过二两土。还说以前荒年灾月过苦日子直接吃观音土,人还怕吃几粒尘土进肚里?家乡管柴火灰烬叫“地灰”,乡人用来肥地。烧完火的热地灰里藏有很多火星子,把苕、芋头、糍粑埋到热灰里焐着,焐熟,再从热灰里扒出来,喷着惹人香气的苕、芋头等素常之物,摇身变成人间美味,浑身包裹着一层灰,杂糅着泥土的清香,轻轻拍一拍,尘土飞扬,迫不及待咬上一口,齿颊留香!这样的灰土谁不吃进过二两三两的?这样的土吃多了,没病没灾的,人就被泥土滋养着,人也就根植土里,难离本乡本土了。
      生活是一团泥,越做越熟稔,越和人亲。人是大地上的行者,孩子则是大地上的精灵。小时候,我们光着屁股在田野里撒野,手里玩的除了泥巴还是泥巴,身上粘的除了泥土也还是泥土,泥土是我们的摇篮,土地是我们的乐园,泥巴是我们最好的玩具。我们聚在泥地里玩泥巴,打土仗,摔泥炮,捡子跳田……玩得轻之狂之,汗爬水流,灰头土脸,无一不与泥土相关。而今的孩子,几乎没有和泥土亲近的机会和乐趣了,大人们嫌泥土邋遢,不让孩子接触带有泥土的东西,就像乡下的车子进城必须将泥沙冲洗干净,一如乡下亲戚拖着双泥鞋进屋换鞋一样尴尬与不安。静静地想想,用心审视一下,不难发现泥土的纯净和美丽,大地有大爱,土地不言,大美毕现。我认为陶器是泥土最美的语言,家乡高沙古镇煽鸡窑、棉花窑的陶器最为有名,一团团泥土在匠人粗壮的大手拿捏下,经过窑火悲壮的考验,泥巴坨坨变得精神饱满,油光水滑,圆圆鼓鼓,敦敦实实,深受远近乡民喜爱,把它们像古董一样珍藏在岁月深处。打饭的瓦钵、腌菜的倒坛,晒酱的瓦罐,盛水的瓮缸,煨药的沙罐,点灯的盏,装茶的壶,还有小孩用嘴一吹就能发出 “呜噜哇啦”声的蛤蟆叫叫……无一不是取自本地泥土烧制的,因此惯常的生活无一不被泥土托举着,盛载着,温暖着,润泽着,包容着,寻常的日子也就生动起来,泥土在用最美的语言诉说着幸福……
      阳光直射,分外耀眼。往常肉眼看不见的灰尘,在通透的阳光里飘荡,悬浮,弥漫。我想,它们无论怎么游离,无论飞多高,飞多远,终归要落地,要融入泥土的。

神者归来 发表于 2013-5-5 17:08:50

三月三


当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跌落成漫山遍野的荠菜

当穿堂风夹杂着

梧桐花淡紫色的蜜意

蹑手蹑脚侧身而过

三月三深情地说我来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

儿时的风筝

依旧在心里忽高忽低飘摇

我花费了百分之百的努力

紧紧拽牢细细的丝线

不肯松手

一松手放飞的岂止是风筝

还有江南的童话



简易的十字街头

是否风韵犹存

沿街屋檐下还有荠菜煮鸡蛋买吗

一锅碧水浸染着一个时节

围聚来的是不是远近的老街坊

和一张张老面孔

是谁偷偷改写了记忆

我试图沿着味蕾爬回到童年

细如游丝的风不经意撩动了

卖蛋老太干枯的头发

阳光便从她头顶滚落

撒满一地

周遭的风物开始慢慢泛黄

进一步被时间做旧



寒与暖的夹缝里

唐诗如花盛开

从盛唐一路走来的踏青丽人

莲步在水畔轻移

今年的城南没有了旧事

红男绿女摆弄各种姿势

旁若无人地挑逗着春三月

我想春天是多诗的季节

也是多事的季节

要不诗人们怎么会将满腔醋意

全部倒进自己的诗集



如此写意的日子

不能与她擦肩而过

我要与她对饮

我单薄的身子不胜酒力

无法抵御春的轮番盛情

醉就醉罢

醉了就趁机释放了心中风筝

要么

干脆折只纸燕子

让它代表我掠过三月的柳枝

一切如我悄悄来又悄悄去

我想要堵住风的嘴巴

但它还是泄露了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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